倒濉
一见是于津生,烈烈有点诧异,冷凛的神色不卑不亢。但既开了门,又不能不理,她侧身站在门边,似让非让地垂下眼帘说:老板,你有事?
于津生平生第一次在一个下级面前显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他尴尬地笑着,吭哼哧哧地说:我,我是想,真心的道歉是要上门才对……烈烈,你不想让我进去吗?
你是老板,任何时候都可以吩咐我去的。
那……好!请你到我那边去!于津生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又加了一句:马上!
没有“马上”。但她总算来了。虽然也是穿戴齐整的上装布裙,却不是日常工作时的西服套裙正装。一身飘然中大方而又得体。
烈烈不卑不亢地走向他,垂眼站着,轻声问:老板,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坐,烈烈,请坐。于津生的火气早就消了,只剩下无限的怜爱。他想为她拉过椅子,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动作——椅子就在她身后。
别这么客气,老板,站着说也一样……
烈烈,我,刚才,我不该骂你……他走到她身边,满脸真诚地说: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你已经表示过了,老板……烈烈的长睫毛使劲地朝下一搧。
可你没有接受……我,烈烈,现在我郑重地向你道歉……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口出粗言,对你无礼了……
好吧,我接受。就因为你是郑重的……不过,不光是不该对我,以后对所有的下级都应该这样,老板……
不。你没有接受。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叫我老板……这表示你不肯原谅我。
烈烈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原来,老板你对人对事的观察真还是很细心的……
烈烈破嗔为笑,表情越发可爱,“爱死了”三字再次在于津生的耳畔轰响。他感到浑身的血管在膨胀。
看看,又来了!你还是没有接受我的检讨和道歉……烈烈,你记着,我以后要是不改这个毛病,再对你说粗话,嗯,再对所有的员工说粗话,我,嗯,我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小狗!
烈烈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还老板呢!跟小孩似的……
她随手就打了他伸出来的指头一下,因为,这根指头竟然也像小孩子似的准备做拉勾的动作。
现在是你说话不算数,说,叫我什么!于津生一下子就把打他的这只手抓住了,他用劲过大,连她整个人都闪在了他的怀里。
于津生一把抱住了她,少女迷人的天然香气和无限风韵,使他再也无法自恃……
既非蓄谋已久,又是那样顺理成章……几乎没有使多大的劲,他就使烈烈这个倔强的丫头折服而软化在自己的手里。
他凭的不是蛮力,而是真诚……他狂热地吻着烈烈的嘴唇,喃喃着:烈烈,烈烈,别人都可以说“爱死你”,我为什么不能?你知道么,我这有家的和尚,做了多少年了!请你理解一个男人的痛苦……
说着这话时,他忽然热泪双流。
烈烈就是被他的眼泪惊呆的。
她见过他开心、狂喜、激动、发怒、忧愁甚至发呆,但从来没见过他哭。
他没有去抹那一抹真诚的伤心的眼泪,就任凭它一滴滴地滴落在烈烈的头发上。你是看不起我吧?烈烈,你觉得我比你年纪大,配不上你……是的,我不会像那些知识分子说些花花草草的话,但我是真心的……烈烈,你信不信?
因为惊异,烈烈甚至忘了挣扎,至少是没有强烈挣扎。你看,这个大男人,这个在她眼里雄强、精干、极端自尊且极端自信的男人,这个被许多人羡慕甚至崇拜的老总她的顶头上司,竟然向她示爱时动情流泪,哭得如此真诚!男人的一滴滴眼泪,那是绝不肯轻弹的眼泪!看来,他极少言于人前的夫妇关系,的确是有深切缺陷的,他深藏不露的痛苦是巨大而真切的。他之所以极少显露,只是因为他比一般人更内敛比许多男人具有更大的毅力和忍耐的意志……这还不值得同情值得怜惜么?只是,为什么在这时,他还要问她烈烈“信不信”?她的“信”与否于他是如此重要么?她在他眼中,真的就如他刚才说的,真是要“爱死”都不够么?
烈烈无比惊愕而惶惑,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全乱套了,惶惶不知所措……
也许,她的这种因惊愕和惶惑而起的软弱,向他透示了这样的信息:她并不那么反感他,至少,不像刚才冷若冰霜拒他于千里之外……
于是,这就更加鼓舞了他,他就那样急速而不容置疑地把烈烈放到了床上。他的嘴一直堵着烈烈的嘴,温柔而固执;他手脚并用地扯掉烈烈的衣衫,麻利而不显粗暴,但他急切中甚至有点哆哆嗦嗦的动作,都显示着恨不得教他的身体立时融化在烈烈身上……
当他满足而颓然地终于横倒一边时,烈烈哭了,她咬住自己的嘴唇,那被抑止的抽咽,听来却分外伤心。
烈烈,你怎么啦?你为什么哭?于津生惊愕万分,马上翻身坐起。
烈烈摇头,她无法说清为什么,为自己骤然间的花残月伤?但又岂止是为这点……
烈烈,对不起,烈烈,对不起,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怎么揍我骂我都行……烈烈,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但你要相信,我是那样喜欢你,我是真心的……
于津生也又一次泪流满面,捉过烈烈的手就捶打起自己的脸和胸膛。
烈烈止住了抽泣缩回了手,一下子坐起身来,咬着嘴唇,低低地说:于……津生,即使你是真心的,但,但我们这样是不、不合法的……
不合法?什么叫不合法?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叫它合法!你信不信?烈烈,请你相信我……
他低低地说,语气清晰而坚定。立刻,再度的亢奋,使他还想把烈烈再次扳倒,搂到怀里来……。
烈烈虽然不再抽泣,但在觉察了他的意图后,一下推开了他的手,咬着嘴唇说:
于……嗯,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就叫你名字,好不好?津生,你知道的,我烈烈还是一个打工仔,没法保证不被人欺侮,但你不能骗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有老婆,却一直要当你刚才说的有家的和尚?津生……
于津生一愣。烈烈的问话,坦率又尖锐,他肯定为难了,半晌没说话。
烈烈继续说:津生,请你明白我问你这话的真正意思。你看,我和你是初次,我是个处女,可我刚才竟然没有见红,我刚才哭,也是被自己的状况吓哭了,我很惶恐。想不到以前我担心过的事,竟然是真的!可是你,你好像根本没注意这一点,就凭这一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
于津生大概更吃惊了。他肯定没料到烈烈会同他说这些,他用那双宽大的手蒙住脸,使劲搓了几把,便将烈烈轻轻而温柔揽在怀里:
烈烈,你真好,这算什么呢?要说这,那我不还是个早结了婚的老男人么?你听我说……
于津生终于声音低沉地开始叙说了。他将自己糟糕的以往,归结于自己受过大灾大难的身体,也归结于包办式的无有真爱的婚姻,他也说了共患难的妻子虽有种种不足但却有种种贤慧,而他对于长眠地下的父母的承诺,就是他不能也无法提出离婚的最大原因……最后,他又说了一般男人都羞于出口的话,说了自己前些年在性事上的近乎无能和冷淡,那是过去不幸的生活投给他的阴影,也是一种最使他痛苦的惩罚。前两年,他还曾暗暗买过男人的那种“药”,可是,没有用。他心死了,知道是自己无药可救了。可今晚,烈烈你就是我的药,就是烈烈你教我又起死回生,神使鬼差地活转来了……
烈烈又一次感动得眼泪汪汪。这次,她彻底相信了他,如果说他刚才的行为对她烈烈有很大的不公和亏欠的话,那么,这个最后能够如此掏出真心话的男人,还不失为真诚。她觉得可以原谅,起码,作为一个拚搏型事业型的男子汉,他一直是她所佩服的。鉴于他的难处,她烈烈不会将今晚的这一切作为从此的要挟,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有责任心的,于津生是有情有义的男人,他将来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烈烈又一次被他搂得透不过气来了,她使了老大的劲推开他,嗔怪着:就是真爱也不是无度的,于……嗯,津生,我在工作上会照旧尽力,但今后,在人前人后,我们还是要注意言行,在我们没有建立正式的关系之前……
好一个理智的丫头!烈烈,猫,小猫,以后我们两人时,我就叫你猫。你刚才说什么?你这又是惩罚我……
做不到吗?假如做不到,我就马上离开你,离开宏飞,我说到做到……
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你真厉害!好好好,我也做得到,我向你保证。
你可别保证随口出,说了又不算……
你不信吗?烈烈,我要是说话不算数,老天爷会罚我,那么,投资房地产,不,今后不管投资什么也发不了财;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将来叫我脚朝天头着地不得好死!
看看,这是说什么话,谁教你罚这些毒誓来着?
烈烈,你不知道,都怨你这个小……哦,你不知道你对男人的诱惑力有多大,你知道么,烈烈,你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要是过去的朝代,你一准被选了去和番……
别说这些胡话,我最不喜欢花言巧语的,哼,你们男人就是坏,刚才你的坏劲也是,真像个强奸犯,即使有把枪对着你也不会撒手的……
烈烈微怨薄嗔地说着这话时,就整理好衣着,准备朝门外走了。但是,于津生却没有送她——照理说,此时的“送”是绝对应该的,刚才还是情意绵绵的他,为什么连这起码的柔情都没有?难道又是她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当她微怔着走到门边时,不禁又噘起嘴回头望了一眼,不太明亮的灯光中,只见于津生果然一脸阴沉!
果然生气了?烈烈决定不再理他。他也不想想,你自己,刚才不是连“脚朝天头着地不得好死”这样的毒誓都说出口了吗?
不理他!就冷他一冷,怕他怎的?
“失身”的经过就是这样。
后来,他曾与她“再试”,可无论时间地点,都显得很是那种见不得人又差点露了马脚的“偷”,这就教烈烈特别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