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草壁先生。”我打着哈欠没等草壁反应,伸手猛地拉开门,努力提高了自己声音的分贝:“早上好哟——二雀子~”
一如往常地没能得到回答,坐在榻榻米上一身黑色和服的云雀头也没抬,稍微摆正了身子后拿起筷子吃起早餐来。
我也立马蹦跶着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搓了搓干冷的手掌准备开动。尽管每天吃的都是朝食,但菜色都不一,负责做饭的师傅手艺甚至都超过了上川先生,云雀那嘴挑的毛病看来还在。
我端起热气腾腾的酱汤暖着手,看了眼背对着我们的草壁,他和崛北都起来得很早,早餐都先我们之前解决了。收回目光后视线又在宽敞的和室内游离,和室装潢熟悉得让我感觉就是把云雀宅给搬了过来,整间和室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身后头顶那块巨大的牌匾。还是那四个字——唯我独尊。
我摇摇头,喝了一口热汤,最后把视线落在他专注吃饭的面庞上。
“冷?”他开口。
“有点。”我吸吸鼻子答道。
“为什么没有穿崛北拿给你的衣服?”
“……刚刚起来忘了。”其实是嫌麻烦→_→。
“头发。”他又突兀地甩出这两个字,我闻言抬起一只手给自己顺顺毛,才意识到后面已经乱成了一堆。
“没有梳头发的习惯啦……唉唉。”我把厚重的头发拨向一边,抬眼扫了他始终没抬起的眼睑,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没穿外套没梳头啊……还装作一直低头的样子……难不成一直都在偷看我吗= =……”
我注意到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僵直的身子在那一刻好似雕塑,以为他生气了的我也忍不住把后背往后靠了靠。他才微微抬起下巴看向我,面上无悲无喜,灰蓝深邃的瞳孔映着我的脸,喉结微微往上提了提,发怔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伤怎么样了?”感觉得到他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换成了另一句,我还在消化他刚刚奇怪的反应。
“就那样啦,动作不要太大就好了。”
据他们的意思,在十年后的世界原本是可以利用晴属性的指环来治疗伤者的,可那指环对我身体起不了一点作用。这事倒是对我来讲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本身就不是合理的存在。但是云雀知道的时候表现得似乎有些反常。
似乎是十分的……暴躁?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受伤昏迷神志不清,我搞错了也说不定。
“说到伤,我估计等我骨头都好了,我嘴唇上的伤都没能好。”我想起下嘴唇那块结痂处,刚开始几天刷牙吃东西都痛得我要死。说着斜他一眼,“你总是说的咬杀是这个意思吗?那事情可不能经常做啊,搞不好牙齿都没了。可怜的草壁……”我说着再回头看了眼背脊僵直的草壁,“估计总是要受你这样折磨……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的坏习惯,不能乱咬啊……”我还在滔滔不绝的时候,忽然听见陶瓷碗裂开的声音,抬眼对上他冷到彻骨的眼神,只听他一字一顿:“吃、饭。”
我只好咽下口水继续埋头苦吃,眼角瞥到一直守在门口的草壁已经默默地走开了。
饭碗里忽然多出一只半熟的鸡蛋黄,我呆怔着看着云雀把自己碗里的蛋白吃掉。我的确很讨厌吃鸡蛋白,但在十年前一直都没有提出过,在这一刻我为他十年后的细致感到吃惊。
不,与其说是细致。不如说是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了。习惯到他丝毫都不感到奇怪。包括我一开始进来他没有抬头看我也知道我没穿外套和打理头发,都是他潜意识认为的。
我颤了颤睫毛,那些好像不属于我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浮现起来了。
——“啊,草壁怎么在那里——”装潢奢华的西餐厅里,一口流利日文的少女在异邦里格外招人注意,黑发青年闻言顺着她指头的方向转头,却没有看见想象中的人,回过头来的时候,自己盘子里那个荷包蛋的蛋黄已经被人挖了去。
他眯起眼,极具古典美的眼眸在暗沉的光线里发出危险的气息,“哇哦,胆子越来越大了,草食动物,都会抢我盘子里的东西了。”
“么么么,那什么,哲学里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少女迅速把抢来的蛋黄塞进嘴里,免去了再被抢回去的危险。
“你哲学及格了吗?鬼扯。”青年虽是这样说着,嘴角却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而且,我的就是我的,你的本来就是我的,”
“咳咳咳。”正在仰头喝果汁的少女一听这话立马被呛得面部通红,急忙拿起一旁的餐巾擦嘴。
青年皱起眉,“没梳头,没换衣服,你又忘记了?”
“啊啊啊,对哦,习惯性了啦。你干嘛一副鄙视的眼神啊,我几百年没做这些当然很难记得这些啦。话说你怎么挺闲的呀,一般来说来到意大利不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吗?”
“你不想吃饭?”
“想啊,但是你那是工作诶,我觉得吧……还是少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吧。”
“一般是工作处理完才过来的。”青年支起一只手撑起半张脸,望向落地窗外古老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某个人不是说——”
“嗯?”
透明的玻璃上清晰地映着少女被柔和灯光照着的面容。他近距离地看着玻璃上那双宝石一样的翠绿眼睛,在橘黄色的灯火下,就像夕阳余晖下的萤火,妖艳而美丽。
“不再想要一个人呆在卡塔尼亚吗。”
耳边传来餐具发出来的清脆的声响,我回过神,发现云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仍是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想要明白他的悲喜。
胸口到喉咙处都涌出一股酸涩,和室外的冷风拂过,冰冷的凉意才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掉眼泪。它源源不断地顺着面庞落下来,胸腔溢满了悲苦,就连嘴唇都在抖。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我想回去了。
每一次这些奇怪的回忆涌上来,心里的悲伤便增加几分。我受够了,我应该回到十年前的,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什么黑手党,每天都和云雀无厘头但是很开心地过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似乎都在无限接近离别和死亡。
“回去?”云雀重复着我的话,骇人的阴郁霎时间布满他冰雕般的面庞。
“回去。”他咬字清晰地重复着,垂着眼睑没有看我,却让人那么强烈地感到他此时此刻腾起的暴躁。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身,摄人的凤眼发出极端危险的气息,恶狠狠地警告我:
“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
他说完留下发怔的我,径直出了和室。
草壁在他离开后不久也安静地走了进来,站在我身旁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我感到有些难为情,但还好被云雀那一吓止住了眼泪。
“云生小姐生气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随即摇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生气的,又不是小孩子……生气明明是他好么……”
“事实上十多年来跟随恭先生,我基本是见不到他发火的……唯一记忆里有的几次,事情都是牵扯到了您。”草壁一副回忆的样子,最后总结性地朝我点点头。
“……草壁你是想说我很容易让云雀发火生气吗?”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所有关于您的事都会让恭先生变得反常。”他急忙摆手澄清,“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好吧,这话我爱听。”
“……”
“您是唯一陪着恭先生成长的人,大概对于恭先生来说,就像是最重要的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吧。”
“你怎么不说像妈妈一样的存在。”
“……云生小姐请不要在关键时刻吐槽!”草壁一脸黑线地抬手撑脸。
“好吧……你说咯,我不毁气氛。”我做出把嘴缝上的动作。
“恭先生并不是善于表达的人,有时也许出于保护之心,他不自觉地表现出像孩子般的幼稚举动。在您消失前的一段时间,他对您的强硬态度和过度保护一直让我所担心。也正因此,恭先生忽略了您最害怕的东西。造成您心里的不安恐慌。你们也发生过几次十分不愉快的争吵……”
“哇哇。那我胆子够肥的,谁输谁赢?”
“这不是重点!云生小姐……”草壁长叹一口气,一副心累的样子继续说道,“事实上您后来表现得一直都很反常,在您离开彭格列去密鲁菲奥雷之前,那段时间您……毫不夸张的说,那时候您的精神状态尤其不佳,说不好听些似乎快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恭先生试图找出根源但都没有结果,您开始不愿意和外界交流,话也变得越来越少。大概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恭先生也变得越来越焦躁。”
“但是,我想表达的是,无论恭先生如何焦躁,强硬,甚至粗暴,都是出于想要保护您的心,请现在的您理解他。”
“十年后的我,会不理解他么?”
“不,十年后的您仍旧是这世界上最理解恭先生的人。或许,正是因为同为对方最重要的人,谁也不愿意对方先离开,才会发生那些摩擦争执吧。”
我不再说话,垂下眼回忆起他总是孑然一身的背影,修长挺拔却孤寂得叫人心疼。
可我最后,还是让他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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崛北监督我把晚上的药吃完后便离开了房间,那药的药劲惊人,每次吃完不到十分钟我就能睡沉过去。
冬夜深沉而静谧,并盛町的夜已经看不见繁星。我望着漆黑深邃的夜,感觉到身子一点点沉入无边的深渊,那些模糊的景象都在脑海里里迅速地倒带放映。
我感到累,只想要脑子停止思考。
我需要一个安稳的睡眠。
视线里却仍旧是雾气,轰鸣,血光,飞火。
硝烟的尽头有人招手要我过去。
我傻傻地跟上,路程中被横躺在路中央的身子绊倒。
我不记得自己看见了什么。
令人发咻的悲鸣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