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咬紧下唇,垂下眼没有往男人的方向看去。
男人把袋子拧了个结,甩在后背上。他伸出手,摸着塞西莉亚露在衣帽外铂金色的长发。
塞西莉亚倒吸一口凉气,余光瞥见男人的面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裸露在外的手臂刻满了黑色的刺青。脸上有不少松弛的皱纹,但从他凌厉的面部线条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请你自重,西尔维奥。”男人粗糙的手掌抚上她冰凉的面庞,她猛地别开脸,声音隐忍。
男人倒是没说什么,带着讥诮的眼神凝视她一眼后,才带着那袋橄榄离开。
塞西莉亚呼出一口气,推开那扇木门进了房子,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昏黑,借着外面的光,勉强能看清屋子里仅有的一张用干草捆扎成的床铺。还有坐在地面上蓬头垢面的孕妇。
“不要坐地面上。”塞西莉亚看着她,语气平淡。
女人没有动静,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她蜡黄的面庞上还挂着泪痕,模糊的眼珠泛出一种死者的灰。作为孕妇她瘦得着实有些可怕,那隆起的肚皮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可怜。
“安琪娜。不要坐在地面上。会死的。”塞西莉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那女人缓缓回过神来,深棕色的眼眸映出塞西莉亚翠绿的眼睛。
“啊呀呀,你这眼睛真让人讨厌呢。”被叫做安琪娜的女人别过头去,不去看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怔了怔,却很快又恢复之前淡漠的神情,她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找到她早上摘下的几颗柑橘,扔在铺满干草的床铺上。
“晚饭。西尔维奥把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拿走了,忍忍吧。”她说着走到角落里,靠坐在阴冷潮湿的墙边双手抱膝。
她已经有两天没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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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塞西莉亚很晚才出门,安琪娜那边凌晨就开始折腾,看起来是临产的征兆,她只好留下来照顾她。现在安琪娜睡去了,她要去当铺把那两枚金币换成货币。再这样下去安琪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死,并且照时间来看,安琪娜临产的日子也就在这两天了。
“小姐麻烦您等等。”柜台身材矮小的男人接过她的金币,对她一阵打量后,带着诡谲笑容跑到后台去。
塞西莉亚看着他的身影咬紧了牙根,同时在心中祈祷自己不要那么衰运。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跑了回来,换了一副可以称做严肃的表情看向她,鼻子下的两条小胡子配着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抱歉,你的金币是假的,我们这边没办法给你兑换。”他说着把那两枚金币丢在桌面上,金币在桌面上滚动了一阵,在塞西莉亚的视线前停了下来。
塞西莉亚盯着那两枚金币的眼神冷漠,她提了提喉咙,声音透出一种极致的冷,“这并不是我拿给你的金币,先生。请把我的金币还给我。”
先前那个态度还称得上是礼貌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他瞪着眼看向塞西莉亚,像只恼羞成怒的公鸡,“你拿了假币过来都还没和你计较!你倒想耍赖皮么?!”
塞西莉亚抬起翠绿色的眼,视线在男人廋如枯骨的窄小面庞上扫过,“我的金币上面有德国的国徽。”
男人听到这话后显然一惊,大概也没想到随便两枚金币就和国家扯上了关系,他老鼠般的目光不停在塞西莉亚身上打量,似乎是想要确认她的确是个西西里人。
“小姐,做人可要厚道,你再这样胡闹,我会叫警察来的。”男人见她不是随便唬唬就能赶走的货色,开始义正言辞地恐吓她。
“警察?”塞西莉亚淡漠地看着他,咬着这两字就像在说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叫上帝还靠谱点,我倒是真希望他们能够出现。要是这卡塔尼亚能出现警察的话,我们还见得到面吗?”
“先生,在这个年代你不要试图去惹被逼上绝路的疯狗,不怕死的人你惹不起。”塞西莉亚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幽绿色的深邃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她过于诡异的眼神着实有些叫人头皮发麻。
男人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似乎还在企图做些什么来赶走对面这个难缠的少女。
“先生你就别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啦,两枚金币还给她不就可以了吗?”身后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是纯正的意大利发音,即使是在西西里都难以听见发音这么醇正的意大利语。塞西莉亚转过头,视线被一抹暖阳色吸引过去,一个清瘦的青年正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身上透露出的温和气息和这周遭冷漠的人们完全不同。他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光看面料就知道他是上流人士。太阳般灿烂的暗金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男人,意识到她正在看自己后又对她友好微笑。
小胡子男人见状变了脸色,像是接触到某个人的眼神后被吓得不轻,立马动作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原先的那两枚金币来。塞西莉亚这才发觉到那一脸和善的青年身后站着昨日买花的男人,这两枚金币原先的主人。
她匆匆地在那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扫了一眼,抓过金币低下脑袋对那两个青年说了句谢谢,立马脚步飞快地走出了当铺。
走出去还没有多远,她就被转角处突如其来的怪力一把拖进了巷子,她反射性地想要尖叫出声,却被身后的男人死死地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亲爱的女孩儿。”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塞西莉亚原本还在挣扎的身子瞬间停住,她霎时面色惨白,失去了先前所有的淡漠和从容,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
“你那袋橄榄真的卖不了多少钱啊,我知道你身上有钱,拿出来给我。”男人的雄性气息喷在塞西莉亚的裸/露的脖颈上,她全身触电般发麻,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耳边,她这辈子没像此刻这般恐惧过。
“西尔维奥——”她低低地嘶吼,瘦弱的身子试图挣脱男人的束缚,却被男人健壮的一只手臂死死地扣住了双手,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还顺势扣上她的腰,指间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摩挲着。
塞西莉亚抑制不住的恶心上涌,连胃都开始抽搐起来,“安琪娜快要生了,不能没有钱。”她试图和西尔维奥交涉,却被他立马粗暴地打断,“我只想要钱,亲爱的,不要和我说别的。”他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那一刻她屈辱到涌出泪水。
“那是你的孩子!”
“哦呀。”西尔维奥被她一吼笑出声来,“那个妓/女和谁都可以生孩子,怎么就会是我的呢。况且——”他的声音冷下来,一直冷到塞西莉亚的骨头里,“如果是我的,我就去一枪崩了她。”
“或者说,塞西莉亚,你想救那个婊/子,那就考虑和我——”他说着把手下滑到塞西莉亚的大腿部,一寸一寸想要往里摸索。
“西尔维奥!”塞西莉亚身子一缩,霎时像只发狂的野兽,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西尔维奥措手不及地松开了手,却在她跑出去的那一刻扯住了她的长发。
但令他震惊的是,那女孩根本就顾不上痛,发疯了般要往外跑,似乎就算扯出了头皮她都不在乎。西尔维奥厌恶地啧了一声,刚想上前,忽然感觉到身后抵上冰凉的金属。他知道那是枪口,霎时松开了扯着塞西莉亚头发的手,举起双手表示屈服。
“滚。”他身后的男人只吐出这么一个字,声音威严到令他寒毛直竖,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立马识相地跑出了巷子,生怕那人会在他身后来一枪。
塞西莉亚呆呆地看着西尔维奥跑走的身影,立马双腿发软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她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因为受到惊吓而呆滞的瞳孔泛出惨淡的灰。
“抱歉抱歉,阿诺德,你怎么走那么快啊,才一个不注意你就不见了……”后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先前那个温润的嗓音又传到耳里。“诶,发生什么了?小姐,你有没有事?”那个金发青年看见瘫坐在地面上的塞西莉亚,蹲下/身关切地问道。
她摇摇脑袋,听见身后冷淡的声音,“别多管闲事,Giotto,你不是急着回去吗。”
“我没事,先生。”塞西莉亚同时抬头对面前的青年说道,被叫做Giotto的他拍了拍塞西莉亚的肩头,“赶紧回家吧。”他叮嘱道,跟上前方已经走远了的男人的脚步。
“啊都这个点了,海莲娜肯定又要担心死我们了……阿诺德,等等我……”
一直没有动静的塞西莉亚转过头,望着两个青年走远了的修长身影,她一潭死水般的瞳孔逐渐回过了神。
青年的名字是阿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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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塞西莉亚走了好远的路才终于在一个小贩那里把金币换了个合适的价钱,她给安琪娜买了面包当晚餐,还买了一小杯牛奶,这算是她买过最奢侈的东西了,至少到现在她都没尝过牛奶到底是什么味道。
还没到门口,塞西莉亚就听见破屋子里头女人凄厉的嘶叫,她赶紧推门进去,看见骨瘦如柴的安琪娜倒在干草铺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安琪娜已经浑身湿透,身上的温度滚烫得惊人。神志不清的她都不知道塞西莉亚已经回来了,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她嘴里正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西尔维奥……”
塞西莉亚拧起眉,她检查到安琪娜的羊水已经破了,赶紧出门去找附近的医生。
这里唯一的医生是拉西德,是个刻薄的老头,也是贫民窟的居民,为了生存他看个病总要出很高的价钱。
塞西莉亚拼命敲打拉西德的房门,那脆弱的木门在她的拍打下几乎要散架,过了好一会儿拉西德才给她开了门,他银白色的脑袋乱糟糟,一副被吵醒的样子。
“干什么?!”他没声好气地眨着惺忪的睡眼。
“拉西德,安琪娜快要生了,麻烦你……”塞西莉亚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拉西德准备关门的动作。
“我人老了不行了,你找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