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下去?”勾月走过来。
“嗯。”樊禅应了一声,不待她们做出反应,便踩着围栏借势跃进池中,流利地没入了水里,动作俊逸得像一条矫健的银粼鲤鱼。
小白猫呆住,而后就是没由来的一阵气闷。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水面上都已经看不出动静了,她才愤愤然把小爪子往地上一抓,抬头看向那莲丛里的少女,一双蓝碧色的大眼睛在夜色里泛起幽幽绿光……
荷池底下没有一丝光亮,水中极度浑浊幽暗,连近处事物都无法看清。同时也静得可怕,仔细去辨认仍感觉不到一丝水体流动,诡异的很。
樊禅停住了继续向前游的动作。此时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辟水结界,将水隔绝开,并没有沾湿一片衣角,可尽管如此,池水中那种不正常的异味还是渗进了鼻息里,叫她忍不住皱紧了眉。
刺鼻的腐臭味道,混合着冲天的煞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愈来愈浑浊浓稠,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而之前那女鬼三番五次给她们的意外更是叫人在意。
樊禅不再犹豫,开始凝神屏息,调动五感。很快,额头上中心位置就出现了一道竖纹,那纹络分化成并连的两道,再向两边分开,最后竟是睁开眼帘一般,露出了第三只淡金色的眸子。
这是她们一族与生俱来都会拥有的第三只眼睛,只待修炼千年化了形才会消隐,而后到了要用时就自行掌控,能识真身,可看破诡障,甚至目及千里。只不过,开了天眼后其他感应与防御力就会变得弱些,如果置身危险之地可能会带来不利。
眼下樊禅无法顾及太多。她用天眼视物,周遭一下子就都清晰了起来。但看清楚后却叫她有些后悔到这水里了。
只见池底死鱼层层叠叠,黑色枯骨上残存的烂皮腐肉都密密麻麻地吸附着不知名的尸虫。那成团的虫子不断地蠕动缠扭着,远远看好似一片摇曳着的黑色海葵,叫她这看惯了可怕场面的人也几欲作呕。
而视线移回,正对面是一片盘结交错的根茎。
没有水面上花叶的光鲜亮丽,在阴暗水底下,这根茎成簇的场景,像极了日暮黄昏时根须摇曳的茂密榕树林。其中有一支呈暗红色的,比其他要粗很多,也比较笔直,格外显眼。而它所通往的,正是之前那莲女所在的地方。
原来这株被莲女寄宿的睡莲,根部已经开始腐烂了。不仅是它,其余的荷花或睡莲底下也统统都染上了黑色,如被脏污侵蚀。
樊禅沉吟片刻,抬起头沿上望去,却不经意透过池水,看见了那青袍女修正费力地踩在巨大睡莲上,不甚熟练地往粉衣少女身上贴定身符的场景,而她旁侧,某只小白猫拿肉爪子凶恶地戳着少女那梨花带雨的脸蛋,好像还戳得蛮欢乐……
瞬间对那莲女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亏欠感怎么办?!
仙姑大人抚额,这短暂的走神却让蛰伏于暗处的女鬼有了可乘之机。
一只手忽然掀开层叠的死鱼出现在身下,尖锐的指甲割破结界抓住了樊禅脚踝。那女鬼嘶吼着,手爪欲要收紧往皮肉里刺去。
樊禅握紧白烛趁势一沉,探身下去同时反手挥出,利刃掠过处便绽开了一朵寒色刀花直朝门面。
女鬼没料到她反击如此迅速,慌忙松手,往旁侧一缩躲了过去,白烛带起的那道劲力就刺拉一声打在了池底,搅起沉沙。裹着尸虫的朽骨翻滚四散,水里浑浊更甚。
吃了这一亏后,黑色身影趁乱隐匿,却不知自己的影踪已被身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刀柄端处那颗镶嵌其中的银铃在结界里发出簌簌地剪风声,樊禅手腕轻甩打出了一道劲力。
“哧!”女鬼被刀气击中背心,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惊怒之下回头狠瞪了一眼,露出异化得浮肿扭曲,已经看不出五官的青白色的脸。她嘶吼着,但这会儿似是明白了实力悬殊,没敢再随意出手,而是加快速度逃窜。
樊禅冷然一划,又甩出一记刀光。
“吼!!”女鬼嘴角溢出黑血,在杂丛里穿梭躲避,到最后已是被逼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角。这处地方没有其他水草杂物的掩护,而两面是长着青苔的砖石壁。她穷途末路,背靠着石壁与追上来的人对峙,身下却似乎还缠着根不知哪来的树藤……
不对!
樊禅眯起凤目仔细看去,这才惊觉那女鬼长毛遮掩的身体原来是没有脚的。而她的脚,竟和并在了一起,化成了藤蔓一样的长长根茎,扎入池底,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养尸阴气。
“原来如此……”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异化得这么快,也因为如此无法离开水池吧。樊禅盯着那根茎,目光越发得锐利。
“吼!!”女鬼好似意识到对面人要做什么,开始焦躁地嘶吼起来,最后发狂一般扑了过来。
樊禅举起刀,低声念了一句咒诀,手中器刃立即嗡嗡震动,银芒暴涨,随即周身灵力猛然向长刀聚集……
“怎么这会儿又没动静了?”
池边,一人一猫蹲在那儿盯着水里看。她们身后,粉衣少女被贴了定身咒,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汪汪咬着唇,害怕又哀怨。小白猫闷闷地刨了刨爪子,又烦躁地摇了几下尾巴,终于按耐不住对旁边的青袍女修道:“要不你下去帮忙吧。”
棠绫看了眼幽黑的水面:“不要,前辈那么厉害,我去了反而会碍事添乱。”
“你特地下山历练,不就应该抓住机会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么?现在却说自己不行,太没志气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且能屈能伸不拘小节,我师父知道了定不会怪我的。”某女修把玩着自己的鞭子,开始练习起编盘长结来。余光瞥到了小白猫纠结的模样,挑眉:“咦——你是在担心她?”
“才不是!”勾月瞪了她一眼,傲然扬起脑袋:“我与她非亲非故没多大关系,干嘛要担心她?再说了我可是逼不得已才跟她在一起的,就算她真的出事了我也没必要在意。”
说着冷笑一声,语调里多了几分自嘲:“别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心善的,而是你们正道中人嗤之以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邪道魔族。”
“耶?谁说的,我就不那么认为!不是有句话叫正邪不两立,善恶却难分么,我不是迂腐之人,美人前辈更加不是,所以你也不必去理会什么正邪。”棠绫放下赤蛇鞭,拿手肘撞了撞身旁傲娇的小白团,“诶诶,你现在啊就别想太多了,安心等着吧,前辈她不会有事的。”
“我说了,我才不担心她。”勾月撇开脸。
某女修奸笑:“你就承认了你担心她嘛。”
“才不承认!”
“——哦~”恍然大悟状。
小白猫羞愤抬爪,在某女修的鹿皮靴子上留下三道划痕。
“喂!”棠绫捂脚惊叫:“这可是我师父送的!!”
“喵!”
……
☆、第17章 十七此情难以明了
水池边的一人一猫也不顾身后还有那莲女在瞧着,就毫无形象地打闹了起来。
而在棠绫靴子都快被抓烂时,水池里终于旋身飞出了一个人影。她们两个听到动静先是身形一僵,然后就倏地转头看去。
只见那人足尖一点,轻巧利落地跃到了岸上。仍旧是入水前那一身干净的灰白色衣袍,不见有半点湿污狼狈,婷婷而立,仙风道骨。
“喵呜!”小白猫脱口而出。
“噗!”棠绫没忍住笑出来,结果脚上又挨了几道。
“现在已经没事了。”樊禅目光掠过那欢快朝自己跑来的白团子,又在后头的粉衣少女身上停留了片刻。扬手一挥,水池里飞出了一个身影。
哗啦一声,那女鬼好似咬钩之鱼一般,生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从水里扯了出来,落在围栏边。石板地面打湿了一片,她伤得不轻,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异化成根茎的腿已经被齐齐斩断,伤口里还汩汩冒着暗红的血。
“吼!!”此时她就像负隅顽抗的困兽,低吼着用指甲抠进石板缝隙里,保持着一副防备的姿势,抬起头,一双眼睛恨恨盯着几人。
“咦?她的脚……居然变成了这样……”勾月近距离看了女鬼的模样,惊异之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下意识地转头,却见棠绫已经别过了脸去,想来也是心里有些难受,不忍再看了。
“刘慧茹!”对峙中,樊禅忽然轻声道。
女鬼一怔,猛地朝她看过去,神色有片刻呆滞,而这清冷的声音却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一点点放大。她的吼声低了下来,周身戾气一下子消散许多,眼底却聚起了几分复杂,似在努力分辨着些什么,记起什么。
慢慢地,见她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嘴里还连续发出一阵低低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清了,原来是在呢喃着那三个字。
刘慧茹……刘慧茹。是自己的名字么……女鬼忽然眼瞳一缩,半晌才慢慢舒张开,脸上五官扭曲地皱在一起,表情变得痛苦。
有多久没听见人喊这个名字了……回过神来,自己还是那个人类的时候的记忆原来已经那么遥远了,远到再也回不去了。
仿佛大梦初醒,之前所陷落的,却是一个冗长的,叫她不愿再回首的噩梦。
“呜呜——”女鬼发出了一声哭泣般的哀嚎,终于卸下了防备颓然垂下头,杂乱的头发遮住整张脸。啪嗒,一声轻响,地面上未干的地方多了一处湿痕,又很快化开,渗进石板里。
勾月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微微起了变化。此时她们都沉默了,夜风牵起衣角,簌簌的声音如置身一片空旷荒芜,莫名叫人觉得压抑。
樊禅缓缓抬起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暗符,随后就见一簇光体从女鬼尸身里脱离了出来,蝴蝶一般忽高忽低地飞动着,最后停落到了她手心里。而那具遗留下的尸体瞬间化作泥灰,散落一地。
“你们不要伤她!”转身的时候,原本一直无法动弹的粉衣少女以为她们要对女鬼不利,终于挣扎着动了动,朝着樊禅喊道。棠绫见状连忙从衣袖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