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把头埋好。
“今天怕是得委屈你黑灯瞎火地洗漱了。”
“没关系,摸黑就摸黑,没事儿…”岳凝歌巴不得一直黑着,这样她就能少被宋宇看到这副仪态尽失的模样。
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桌子前,收拾起了自己今天帮宋宇翻译的英文文献,对他道:“最新的五篇我翻译完了,都放这里啦…”
看到她养病期间还在为自己工作,宋宇内心有些动容:“嗯,谢谢你…”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岳凝歌道,十分豪爽“哎…?我的洗面奶放去了哪里?”
“我昨天用了一下,帮你找找。”宋宇道。
岳凝歌自己打开了柜子,那里是他们对方一切现代物品的仙仓库,所有东西都被锁得严严实实的。
“可能在我那个收纳盒里,你找找看。”
听到了宋宇这么说,岳凝歌便打开了他的收纳盒,手一伸进去,只觉得触感柔软。唉…?莫非是那个…泰迪熊!
☆、谈心
“学…宋宇,你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玩偶之类的东西?”岳凝歌试探着问道。
“哦…还真有,就一只泰迪熊,长得比宜家新出的娃娃还丑。”
岳凝歌讪讪笑道:“有那么丑吗?”
“一般丑吧…”宋宇笑道,暗地里想象着她此刻纠结无比的表情。
“那你还拿走了?”岳凝歌垂头丧气道。她蓦然想起了史哲对这玩意儿的评价。
“不是有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吗?”宋宇挑了挑眉。
“是,是啊…”岳凝歌舒了一口气,“我就怕你不喜欢…”
“喜欢。说它丑都是骗你的,我喜欢着呢。”
“真的?”她一下像被注射了一针鸡血,“那太好了!”
“我找到你的洗面奶了,在你化妆包里。”宋宇把那管细细长长的洗面奶递了过去,“小姑娘得学着好好归置归置自己的东西,整天乱放的话往后找不到的东西可就越来越多了。”
“嗯…”岳凝歌暧昧地应了一声。她现在开始享受被他唠叨和教育了,因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溢于言表的关心。
岳凝歌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拉上床幔开始换睡袍。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江若仪——她对自己近来与田盼儿不断交好的行为还心有顾忌,想必心结还没有解开。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论怎样岳凝歌还是不愿失去这个闺蜜的。她跟宋宇的想法可不一样,并不认为身边只是一群与自己三观严重不和的古代人。毕竟,她也是真真实实对他们付出过感情的…
“宋宇…”
“怎么了?”他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岳凝歌露出了一脸痴汉笑。
“我们以后穿回去了,这具躯体在这个时代会死亡,对吧?”
“嗯…”宋宇道,“是这样。这是借来的身体,本就是一些垂死之躯我们才有机可乘。”
“那我们周围的人呢?他们能接受自己身边的人一下子死去那么多吗?”虽不是真正地辞世,可年纪轻轻的人谈起了“死亡”的话题,还是十分沉重的:“最可怜的恐怕是安家,几代单传这么一个独子。史哲要是走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不假,安韫卿若是死去了,安家就少了一个可以作为顶梁柱的男丁,而刘氏的孩子一出世就将面临着没有父亲的窘境。这么一想,确实多了些悲怆意味。
“你说…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闯入一群人的生活,改变了他们若原有的人生轨迹,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而且原本行将就木的躯体因为要被我们利用而多活了这么久,是不是也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不能改变历史的准则呢?”
“你想的事情真不少。”宋宇愣了愣,叹道。他原本是把岳凝歌看简单了些,以为她只晓得吃吃睡睡,一派少女的无忧无虑。可现在他发现,她的脑袋瓜子有时候想事情想得还挺深沉。同时,也怕她的敏感终究会给自己带来被棱角的刺伤。
“这个问题…你该不会也回答不出来吧?”岳凝歌歪了歪脑袋。
须臾,她想到一件事——宋宇的被子被她拿去给江若仪用了。
“那个…宋宇学长…”她小心翼翼道,“要不今天,你睡床上吧?”
“无事献殷勤?”宋宇一猜就知道是有什么事情不对。
她挠着头发干笑道:“我的锅,我的锅…今天我不小心把你的被子拿给阿仪去用了。没事儿,你睡床上,我去书房,给你腾地儿…这就去…”
说罢,岳凝歌身姿矫健地爬下床,抬腿就要往书房走,却被宋宇一把拽了回来。
“别去了,万一露馅儿怎么办?”他拽住了她露在外头的半截手臂,顿时感到了肌肤的滑腻触感,心中更添几分紊乱。
宋宇知道,对于岳凝歌这种上窜下跳的活泼生物,他向来是没什么抵抗能力的。
岳凝歌一愣:“那要一起睡这里?”确实,要是刚才还“干柴烈火”的,现在却要分房睡,简直不能更奇怪。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宋宇便独自开始了宽衣解带。
“好,好吧…”岳凝歌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不知何时,窗外悄然溜进一缕银色的月光,斜照在宋宇的肩头。时光似乎都被镀了银,停滞在了这一刻——连同岳凝歌的呼吸和少女心。
“好啊…”她倒是很期待他会怎么说。
“或许这么说来有些残酷,不过改变小人物的人生轨迹并不能算是改变历史。就像是微积分中几何图形的边界,或是哲学里面的质量互变,你懂吗?”
岳凝歌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在这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便出声道了句:“不是很懂…我觉得你大概不是史家,是杂家。”
宋宇故意曲解道:“不不,宦官的才叫‘咱家’,我是锦衣卫。”
“哈哈……”岳凝歌捂住肚皮开怀大笑,“你不去说相声真是可惜了。这包袱,抖得劲儿劲儿的……”
宋宇踱步到了床头,轻轻坐了下来。微弱的月光下,岳凝歌能看见他的双睫一颤一颤。那睡袍慵懒地穿在身上,隐约露出胸前起伏的曲线——严明焕的身材跟宋宇一般好。
“哎,史哲的京片子是不是跟你学的?”宋宇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
“谁知道他是搁哪儿学的……”岳凝歌摊了摊手。宋宇见她不说,便识趣地咂了咂嘴。
“你还没回答完我刚才的问题……”她盈盈望向他。
看着那双澄澈无比的眼眸,宋宇真想把埋藏在内心最深处、最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可惜不能……因为他没什么把握。没把握她就一定会接受自己,更没把握她对史哲的感情究竟有几何。这又不像学术上的问题,丁是丁卯是卯,是非黑白一看便知,都跑不了。人是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书,最难搞清楚的学问。这一点他无比确信。
“好吧。”宋宇道:“我继续回答……一言以蔽之,改变小人物的人生不能算是改变历史。古人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太小的人物就是历史上的一颗尘埃,对大格局是一点影响都没有的。莫要说我们几个莫名让严明焕、岳二小姐等人多活了些年,就算是直接把他们在这个时空留下的痕迹抹净,对历史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历史学学到现在,我倒是对某些事情开始怀疑了。似乎……历史唯物主义也并不一定是那回事儿。都说时势造英雄,而英雄造不出时势,我看倒未必。只是英雄不够强大而已。那些在青史上只留下寥寥几笔的人,固然是不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可真正举足轻重的人却可以。”
“这英雄那英雄的,刚我差点就觉得自己在听英雄联盟的现场解说了。”岳凝歌笑道。她觉得现在这样真好,她终于可以和宋宇平起平坐着讨论一些事情了——不再是以一个被人鄙视的学渣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只能打下手的小秘书。
“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岳凝歌道,“就像是《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只有像黛玉、宝钗那样最优秀的女子会被记录在正册里,而香菱、宝琴那样的就只能在副册里。至于剩下千千万万的世间女子嘛……太平凡了,薄命司的人自己都说懒得记。只有举足轻重的人物才能被历史记住,也才能改变许多重要的事情。至于像我这种薄命司懒得记载、对别人根本就不重要的人,甭管活成什么样都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大影响。”
“可对我有影响。”宋宇说。
他是一点儿都没撒谎的,岳凝歌对他委实有着不小的影响。他原先只活在自己板板正正的人生里,不允许毫厘之差的出现,有什么重压和喜悦也都会选择独自去消化。而岳凝歌不一样——她告诉了他,这世界上有另外一种活法。哪怕学习成绩渣,那么相貌没那么出众、扔在人堆儿里压根不出挑,也依旧能那么快活,那么没心没肺的快活着。是她让他明白,生活有时不是功利的,生活大抵只是生活本身,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岳凝歌压抑住满心的欢喜,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宋宇的脑海中,那一日史哲和岳凝歌嬉笑的祥和场景再度浮现了出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想这么多。穿越的经历只是我们学术生涯的一段而已。”
“真的吗”岳凝歌皱了皱眉头,“可是对于安家的新生儿来说,却是少了一个父亲啊!”
宋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此事古难全,哪里是我们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也许吧……”岳凝歌叹道。看来这个谜题,注定无解。
窗外的月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岳凝歌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又向里面滚了一圈,给宋宇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笑道:“我们现在这样真好!就像是……《失乐园》里面的久木和凛子,在充满月色的夜晚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哦不!是从人生哲学聊到《源氏物语》。”
宋宇简直哭笑不得——这种比方她是怎么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