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华笑:“是。”
他看着此幕景象,眼神无比温柔怀念,徐小彦若有所悟,问:“云昉的云,和你的云,是一个么?”
云重华点头:“正是舍妹。”补充道,“我家兄妹三人,除了三妹小昙在父母身边长大外,我和昉妹都拜入千寻云岭习武。”
云昙默默咬牙:“二姐为何跟姓白的关系这样好!”
云重华敲小妹头顶:“好歹阿念也算将你照顾长大,休得这般无礼。”
云氏家族乃天衣教某代武座的后嗣。天衣教无霜城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千寻云岭上的诸座,普遍不会选择收自己的血脉为弟子,当然他们中也甚少有成家的就是了。
然而即使留有后代的人很少,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千百年来累积下来,也渐渐成为一股不小的势力,速成“戚族”。
戚族天然与无霜城有血脉上的联系,因为祖先都是一代高手,他们的后嗣里具有武学天赋者也颇多,算是同等条件下,诸座收徒时的优先考虑对象。
云氏便是其中一家,云重华父母体质皆孱弱不能习武,生的三个孩子却都根骨佳绝,老大是辅座首徒,老二是督座首徒。然而有这样光辉的哥哥姐姐,云昙却没有正式拜入天衣教门墙。原因有三,一是她天赋的确不如兄姐,二是父母希望至少留一个子女在身边,其三,也有担忧云家势力过大的考虑。
然而在云昙幼时,谁也无法料到,她最负期望的兄长竟会在十八岁那年,自刎于千寻云岭之巅。随后,云家在天衣教辖地,由炙手可热陡然变得门庭冷落,她父母身体本就不好,逐渐抑郁而亡,刚刚九岁的云昙也被白教主接到无霜城内抚养。
云昙想起往事,目光冷硬:“若不是为了牵制二姐,白元秋怎会愿意照顾我!”
云重华想了想,认真道:“她还是会的啊。”
云昙气闷。
说话间,属于白元秋的旧时光仍在流淌。
韩晚抱肘,食指弯曲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趣道:“你们说,白元秋会不会是故意将房子打塌的?”
顾惜朝揣测:“开始或许并非刻意,之后必然顺水推舟。”
徐小彦稍觉不解。
韩晚倒是明白,笑道:“你且看。”
丹景分舵的房舍占地并不算太小,白元秋她们打烂的,也只是客居而已。
肖晨安无奈笑道:“舍下年久失修,竟当不得巡察一击,实在惭愧。”
白元秋笑笑,一个眼风扫过,杜星珮默默从人群中站出来,向肖晨安拱手为礼。
“杜公子?”
杜星珮慢慢道:“在下乃工部弟子,若不嫌弃,房舍重建之事尽可以交给杜某。”
甘竹抬头。
杜星珮不理旁人,少年人鸦青长衫,广袖垂地,安静的立在春风里,默默等候肖晨安的回答。
白元秋缓缓道:“之前甘叔叔来探望晚辈时,曾言担忧周林日后复来此地,晚辈想着,江湖上奇人异士颇多,就算周林不来,也少不得旁人。星珮师承工部寻道,若由他将此地防御事重构一遍,岂非更加安全些,也算我给几位赔罪了。”
肖晨安看看甘竹,又看白元秋,方点头答允:“便依巡察所言。”
白元秋唇角翘起,柔和道:“不敢,肖叔叔唤晚辈阿念即可。”
群人拥簇而去。
忽然,白元秋身边的同伴中,有位圆脸少年叫了一声:“小白!”
“唉?”白元秋疑惑看他,这里姓名中有“白”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吧?
圆脸少年怔怔盯着上司,眼神迷茫,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白。”云昉笑,“这是阿念姐姐你的新名字?”
少年低头忏悔:“大人,属下刚刚不知怎么回事,脑子有些懵……”
白元秋温和安抚道:“不打紧。”喃喃,“小白,这称呼有意思,我难道在哪里听过不成。”三思而不得。
云昉道:“也可能是狗名。”吐舌头,汪汪两声,不羁大笑。
此时,看不见的旁观者中。
顾惜朝严肃问:“小彦,你刚刚是否控制了那个人的行为?”
徐小彦迷茫:“我感觉自己方才好像成为了那个人,可喊了小白一声后,下一秒就回到了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云重华猜测道:“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念开始察觉到不对了。”
韩晚大力夸奖:“徐小郎做的不错,白二的性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会记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呢。”
云昙凉凉反驳道:“哦,那万一白教主接受了对方‘脑子有些懵’的解释,或者单纯把它当做别人吸引她注意的手段?”
韩晚怒目。
喧闹中,苏折柳一直安静的呆着,默默注视弟子的行为,却并不开口。
顾惜朝见状询问:“苏先生有什么想法么?”
苏折柳摇头,目光缓缓扫过白元秋周围的那群人。
他们都是天衣教的弟子,正值佳龄,鲜活,聪明,美丽且生气勃勃。
阿念此时十四岁,两年后,无霜城将迎来三百年中最惨烈的内乱。
亲朋故交,百不余一。
难怪阿念恨他,难怪。
白元秋的伤势,在宁小初每天各种各色汤水补药的攻势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夜半,室内灯火通明。
少年男女们伏案工作,白元秋手边卷册盈尺,装了十数信筏,红蜡封口印章为鉴,然后纷纷发了出去。
有少女恭敬回禀:“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查到了,之前丹景分舵发出的求救信号,并没有被高梧节度收到。”
天衣教有一百零八镇守,三十六节度,四分君,因为丹景分舵地处偏僻,并不多受重视,旁边也无兄弟分舵可以守望相助,一旦遇险,只有向最近的节度高梧君求助。
白元秋忍不住笑了:“丹景发了九份消息出去,高梧君一份也没收到?”
少女呈上证物。
琉璃盘上,放着目前找到的四只信鸽尸体。
白元秋翻检查看,天衣教训练的信鸽,为了避免被猛禽袭击,会在翅膀上涂些特殊染料。正是因为这些涂料,鸽子死后才不易腐烂,同时方便被找回。
轻柔的为白鸽剪羽剔肉,白元秋将其装好,叮嘱道:“将此物交给刑部。只是鸽子死了好些天了,未必还能查到些什么,小初?”
宁小初正聚精会神的低头研究,她将银针快速刺入鸽子的皮肤,等了一会,再迅速拔出。
银针靠近针尖的位置乌色最浅,越靠外,颜色越深。
“毒是下在表皮上的。”宁小初得出结论。
白元秋淡淡道:“请肖叔叔来此罢。”补充,“只请他一人。”
另有少年领命而去。
“去丹景分舵饲养信鸽地方瞧瞧,查下那边的人手是否干净。”
又有三人离席。
令行禁止,工整严肃。
白元秋支颊,清丽的眉目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娴静:“你们觉得,这些鸽子会不会是在离开后才中的毒?”
“有可能。”回答的是宁小初,她已经熟练的在面前的桌子上铺开一堆瓶瓶罐罐,“涂料和毒不是下在一起的。”
“可是以丹景到高梧君那边的距离,它们犯得着停下来吗?”云昉问。
“天衣教原来训练信鸽的哨子虽然是特指的,但彼此之间并不会有什么差别,如果有人能得到鸽哨,不难中途将它们拦截下来。”宁小初解释道。
白元秋在舆图上小心勾勒,问:“这里有无寻常百姓猎户出没?”
之前的少女面容严肃,回答:“有。”
“拿着鸽哨去问,有谁见过相似的东西。”白元秋道,“或者最近有哪家人行踪不对,少了人,暴富,都去查一遍。”
“属下遵命。”
此时,肖晨安到了。
白元秋起身相迎,将之前发现的问题一一告知。
说道最后,肖晨安已是满面铁青。
“若非巡察来此,恐怕丹景即使能撑到两天,也不会有援军前来。”深吸一口气,肖晨安狂怒中,仍不忘道谢,“救命之恩,肖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分内之事。”白元秋笑,“我不能在丹景停留太久,之后的事情,就由星珮负责。”
“巡察,这是丹景之事。”肖晨安皱眉。
白元秋淡淡瞥了他一眼:“请问肖舵主,巡察之意为何?”
肖晨安顿住,无可奈何:“属下,遵命。”
她明摆着要按钉子在这里,反抗不得,只好认了。
翌日。
白元秋说了不会多待,果然就没有再滞留。
人群辎重,俱整装待发。
白元秋点了两个人出列:“你们好生协助星珮,重建房屋。”
肖晨安默默。
杜星珮平静道:“所有花费,杜某都会按需寄到杏雨时去的。”
白元秋也微笑着应承下来。
甘竹本来在仔细打量白元秋的队伍,发觉他们的人数似乎少了一些,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们还有别的事情。”白元秋淡淡,并不细说。
也无人敢于细问。
再次道别,白元秋上马,余者尾随其后,渐渐绝尘而去。
披星戴月,每日除了夜晚外不过三歇,可今日午时,山野中,众人正待下马溪边汲水时,却碰巧遇见一队家眷。
“皆是天衣教所属。”充作斥候的少年恭敬回禀道,面上似有为难之色,犹豫补充道,“车上那位夫人,似乎有所不适。”
白元秋眉梢微动:“小初,随我去瞧瞧。”
镶铁的车轴断裂,几个容貌普通的侍女神色慌张,看见白元秋两人过来,便如惊弓之鸟般,若非看在她们是女子的份上,只怕已经慌乱的叫出声了。
白元秋并不过于靠近,相隔丈许,遥遥为礼,笑道:“无霜城子弟,不敢请见贵主上。”
侍女中较年长者,细细打量白元秋片刻,又回头望望马车,终究道:“既然是来自圣城的大人,自然该请您去见夫人,只是夫人今日身体不适……”
宁小初适时自荐道:“不才药师座下,宁小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