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黑夜深处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月疏朝那处望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黑一白二人领着一队人从花园穿墙而过,那群人个个披散着头发,只穿一身白,手上脚上皆缚上了枷锁,故而走起路来,发出极大的动静。
月疏在心里道了声不好,一闪身挡在当头二人面前。元宝也从房中窜出,对着那些人张牙舞爪。
“何方妖孽拦路于前,还不速速退下?”白衣人厉声喝道。手中判官笔一挥,将元宝凭空甩了出去。
“白无常,黑无常,昔日判官老儿与我约法三章,绝不踏足此地,今日是何故?”月疏瞪视二人,却是半步不让。
“我道是谁,区区一个小小地缚灵,还能阻拦我地狱使者?”黑无常说罢便要上前。白无常拦住他。
“判官大人的确与我打过招呼,若无事不得扰了阁下清净之地,可在下等今日是有要事在身,还望行个方便。”
“什么要事?”
“房中之人阳寿已尽,我等正要将他带回冥界。”
“白无常,他今年才二十有七,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白无常摇摇头,“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错不了。”
“不可能……”月疏难以置信地望着白无常。
“哎~实不相瞒,”白无常看出月疏与房中人关系非凡,解释道:“路南浔前生乃是南国大将军,一生杀戮太重,命中所背的血腥杀气须得历经三世才能消弭,因而此人三生三世都是短寿寡亲之人。”
“南国将军?”
白无常双唇一开一合,仿佛在月疏耳边炸开了一个响炮。“正是,南国将军方君承。”
月疏浑身震了震,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不小心就要站立不稳。元宝扶着他,焦急地唤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白无常,你回去禀报判官老儿,这人我留他七日,七日后,你再前来,我绝不阻拦。”
“这……”
“判官老儿曾经欠下我一个人情,你告诉他,是该还的时候了。”
白无常无法,只好悻悻地带人走了。
“此事,不能告诉他。”月疏板起脸来对元宝说,元宝不安地点了点头。
第6章 六
“铜钱,你又把我的袜子拖到哪里去了?”路南浔晨早起来实在是再也找不出一双袜子了,只好满宅子地找铜钱。
“元宝,铜钱呢?”元宝坐在廊前数他的宝贝琉璃珠,闻言指了指池塘方向。
路南浔寻到湖心亭,果然看见铜钱趴在角落里睡着,肚子底下垫着两双白袜子。路南浔好笑地走过去挪开他,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红木漆的柱身上刻着一行字:“多情不改年年色。”那字迹娟秀小巧,是那么熟悉的到骨子里,闭上双眼他都能认出来。痕迹尤新,周边却平整,料想是被人时时摩挲。
早知如此。路南浔心神恍惚地往回走。
月疏在树下摆棋盘,路南浔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问道:“那夜的花灯,你写的是什么?”
月疏伸到棋盘上的手顿住了,半响道:“与你何干。”
路南浔:“我不奢求像那人一样被你时时刻刻挂念在心,但你同我一起这些时日,可曾匀有半分真心予我?”
月疏索性丢开棋盘,抬眼看着气冲冲的路南浔:“怎么了?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么?今日是为了何事跟我吵?”
是了是了,自己都知道的,也是甘愿的。这般扯破脸面又是何必。
路南浔恹恹地走开了。没有看见月疏一瞬间暗淡下去的脸色。
接下来的半日,路南浔都没有看见月疏。
往书房寻去,才见月疏倒在椅子里,杯盏散乱一地。路南浔心疼地抱起他,小心地放倒在床铺上,为他仔细捻好被子,正待抽身离去,月疏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含糊地喊道:“别走。”
“好好,我不走,我陪你。”
“嗯……君承……别走……”
“好……”路南浔悄悄地揩去月疏脸上划过的水痕,任凭自己的眼泪在脸上肆虐,啪嗒啪嗒地拍打在心上,生疼。
路南浔一直抓着月疏的手,最后哭得累了睡着了。月疏见没了声响,睁开了清明的双眸,望着枕边人的睡颜,终夜都没有阖眼。
阎王殿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众鬼差押着好不容易制服的地缚灵上前,判官百忙之中抬头望了一眼,示意身边的人退下。
“月疏,经年不见,你越发能耐了啊。”判官放下手中的笔。
“判官老头,我今日来,只为了问你一事。”
“何事?”判官挑了挑两撇浓浓的眉毛。
“若我甘愿永生永世囚禁于冥界,于度化我之人,可算功德一件?”
判官沉吟一番,便知月疏打的什么主意,“你这是铁了心要为路南浔续命了?”
月疏点点头,“是。”
“你可想好了?此番作为,日后若受了什么,都无怨无悔?”
“是。”
“你二人上一世许诺三生,你此番强自续命,因缘便就此断了……”判官看他一眼,接着说道:“你魂灵徘徊人间数百年,虽无残害人命,但是重入轮回已是不能,留在冥界便只有……”
月疏惨淡地笑了笑。“即便是魂飞魄散,此生无悔。”
判官难得动容,长长叹了口气,“五日后,在下在此恭候大驾。”
餐桌上的气氛愈发的沉重,没有人敢开口打破尴尬。
月疏幽幽叹了口气:“路南浔。”路南浔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要坏事,平日里他都只会叫他书呆子,甚少这般连名带姓。“你上京去吧。”
“……为什么?”路南浔的尾音都抖了。
月疏不耐烦道:“你怎么老爱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路南浔握住月疏双手:“你不要赶我走,月疏,月疏,我再也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了,月疏……”
月疏挣开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路南浔:“可我心里没有你啊。”
路南浔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着翻脸无情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艳阳万里的天空会响起晴天霹雳,将他打得浑浑噩噩。
“你我终究殊途,就此别过吧。”
“元宝。”月疏起身走了,元宝过来扶起路南浔,递过他的包袱和书箧。
“你走吧。”元宝将他送出门口,缓缓地关上大门。
路南浔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拍打着沉重的木门,“不要……月疏!月疏!”
“书呆子,你快走吧,主人是为了你好。”元宝也哽咽着,似乎快哭了。
路南浔脱力地倚坐在门前,半年来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脑里回放,路南浔才近乎悲哀地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自己愣头愣脑闯入这一方宅子,是自己奋不顾身痴心妄想去追逐那神仙一般的人儿,月疏他,可从未对他说过欢喜,甚至是,愿意。就连誓言,于他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于他却是黄口小儿的戏言。
五日后,月光只剩下细细的一线。月疏坐在树上,想多看看这生活了几十年的大院。
“主人~”元宝飞奔而至,“扑通”一声跪倒在月疏脚边。“主人,你养我育我,待我亲厚,今日一别,再不得见……”说到这里,已是哽咽,“请受我一拜。”说完,便深深地弯下腰去,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砖上,隆隆作响。
“元宝,”月疏扶起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去寻他,寻到他……”
“寻到他待要如何?”元宝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让他忘了我。”
“主人……”元宝心里梗得难受,又不敢哭出声来,怕引得主人更加难过。
突然四周都开始寂静了下来,月疏直起身,嗅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的味道。月疏朝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忙不迭地躲进了房中。
一只黑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房檐上,忽然一下俯冲下来,直击月疏的后背大椎而去!
“主人小心!”月疏掉转身体,水袖一扬,一道劲力甩了出去,黑鸦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悄无声息地隐进了黑夜之中。
月疏捂着胸口,试图压下内里一阵阵翻涌的气血。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何方神圣,为何藏头露尾?”
“啪啪啪。”声音从院子那端的尽头传出,有人从暗处中缓缓走了出来。“月疏真是好本事。”
来人似笑非笑,吊高了一侧的嘴角,掩不住的讽刺和不屑。元宝夜视好,看清了那人长相,“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月疏的心凉了半截。“路南浔。”
“你可以叫我路南浔,也可以叫我荀南子。”
“你到底是谁?”
“何必管我是谁,今日不过是为了取你性命。”说完,路南浔单手结成印,向着月疏面门直奔而来。月疏想躲,奈何筋脉中的气血越发躁动不安,又有正面压来的千钧之力,似乎避无可避。
“主人!”元宝惊呼一声,见月疏竟然动也不动,急的气火攻心。就在路南浔即将得手的刹那,一道影子从元宝怀里飞出,生生挡在了路南浔掌前,“格拉”一声,一只乌龟摔落在地,龟背上赫然添了几道裂纹。
“铜钱!”元宝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出去捧起铜钱。进而怒视路南浔,双目血红,眼眦欲裂。
路南浔全力一击之下没能得手,将手印转回胸前,口中喃喃。
月疏的五脏六腑仿佛被剧烈地敲击,一颗心跳的乱七八糟几乎要从胸口突破而出,四肢百骸犹如灼烧般剧烈地疼痛着。他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路南浔!你快住手!”元宝冲上前去想阻止他。
然而此阵一出,便再无人可以轻易停止。元宝被阵法的冲力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墙边。
月疏目中俱痛,死死地拽紧胸口,口角的鲜血蜿蜒而下。“路南浔,为什么……”月疏倔强地抬起头,始终清明的双眼执着地看着前方的人,不得到答案便不肯罢休。
路南浔一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定定神,“我乃清虚道人门下弟子,此番下山便是为了降妖除魔,你冤魂不散,徘徊人间,更企图与凡人厮守,此番逆天之举,我若是不替天行道,岂非有辱尊师盛名!”
“原来……原来……”月疏每开口说一句,鲜血便不停地涌出,身上动弹不得,像是有张无形的网,牢牢地缚在身上。
“不用费力气了,这是尊师的毕生心血,唤作天罗地网,每月月色最暗阴气最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