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心就没那么痛了。
比起看着修文受苦挨打,我那时心里最痛的恐怕就是割舍。
比起失去他,我更纠结的是割舍。
割舍那样爱我的人,割舍不爱千金偏爱卑微如我的人,割舍那份专情对待。这些,远远比失去本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来得更残忍。
如今,我终于释然。
举人爷爷说得对,修文的情深似海我承载不了,唯有辜负。
比起辜负,眼下似乎有更合适的词眼。那便是成全,或者说是妥协。
完美如修文,真的只有最深的挚爱才配得上。
我没有彭卓岚那份为了爱不顾一切的肝胆,我亦没有帮助他青云直上的身家,他那样的人不该匍匐在泥泞里,而应是翱翔在天际的吧。
咿呀——
门扉推开,思绪断了。
我茫茫然转过脸,看见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没了昨日的疯狂和残忍,此刻他反而带着一丝挫败。
“甜儿,我——”
那副平日里一口一个“小表妹,小表妹”甜腻惯了的嗓子,此时这般沙哑倒是很新鲜。
我居然对他扯了扯嘴角。
“你不会是来告诉我他死了吧?”
“怎么会?那些都只是皮外伤,我又不会真叫人往死里打。我就是——”
他急急地抢白,像是见我居然搭理他有些兴奋,说完又忽然愣住。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凄苦地摇摇头。“我觉得自从遇见你,我便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
“越来越没有往日的悠然风采了?”
“正是。”
他走过来,带着卸去了那伪装面具后的脸。很荣幸,我这个乡野丫头居然得以一见彭家大少爷的真颜。
“思甜,他被兰儿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只要我那倔强的妹妹想护着,这个家连老爷子都算上,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那是他自己的造化。”
我冷冷地吐出那几个字,说完连自己的心都好像没了温度。
起身,我来到窗前,再度推开窗子,外面的落红依然刺目,而我居然能死死地盯着不回避了。
“荀思甜,一夜之间,你变得让人越发陌生了。”
“是吗?可能是因为昨天的雨太大了吧……”我叹了口气,对走到身边的他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不仅仅是扯动嘴角。
那人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了。
“荀思甜,说实话你这副嘴脸让我很厌恶。”
“怎么,你不喜欢我了?这么快就腻歪了?”我好笑地看着他。
他眼底的暗流更汹涌起来。
“荀思甜你这是干嘛?惩罚我伤了你的情郎,你就跟我来这一套?冷冰冰地带着一张笑脸面具,你以为你道行有多深?在我面前藏心,是不是太班门弄斧了点儿?”
这是他第一次发怒起来,眉毛皱得这样深。我看着,居然慢慢地就抬起手,轻轻地按在那褶皱上。
不过,许是我的手太冰,而他的眉间又太热,他居然本能地瑟缩一下。
下一秒,我的手已经被他的大掌牢牢抓住,扯在胸前。
“够了思甜,你到底要如何?昨日,我真的是一时冲动……”
他的眉眼间何时已经换上一丝恳求?
我暗地叹息。
多么可怜的一对兄妹,偏偏爱上我们这样的人。
那么多豪门千金,那么些公子少爷,怎么就对不了他们兄妹的味儿?
何时,穷酸气也成了一种风靡?真是好笑!
“少爷!少爷!”
门外传来冬儿细声细语的声音。
眉头紧锁的男人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却又对我无可奈何。
“什么事?”他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冲门外道,随即烦躁地瞥我一眼。
只可惜冬儿带来的消息却让他非走不可。
“少爷,老爷夫人们在审大小姐,大小姐哭闹得厉害,二夫人叫我来请您过去呢!”
心一动,彭卓岚果然要为修文不顾一切了。说好释然的,心却到底忍不住揪痛。
“知道了。”彭卓逸不悦地应付了一声,调转视线又锁住我。
门外再没了动静,门里也是静悄悄。
他和我都不再言语,我知他在看什么。
看什么呢?我的心都成冰了,就算痛裂成数块也都砸落在我心底,谁又能瞧得见呢?
终究,他丧失了耐心。
转身而去前,似乎是急怒攻心也罢,又或者是阵脚乱了他又暴露了本性。
负手回廊前,他的背影和他的声音一样尖如利刃。
“只要是我们彭家人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就像岚儿要宓修文,就像我要你。若不得真心,躯壳也绝不会放过!”
言罢,大步离去。
而我看着那背影,却只能苦笑。
难不成这世间的痴人多少是一定的么?我刚醒来,那人又陷入。究竟是喜是悲,是劫是缘都不管。
这天若当真有个老天爷,定然也是个爱看笑话的吧?
合上窗,我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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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放晴天。
我觉得我今日依然不该出门。虽然昨晚是我认识修文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回觉。那种一直像偷拿了谁的东西揣在怀里惴惴的感觉,终于没有了,我醒来时是难得的爽朗。
可我,依然不该出门。
因为只要我出门,那只偷拿惯了东西的手就会痒痒。
纵使我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想,那双无形的手依然会指引我找到那“不属于我”东西的所在。
所以,也许我该学着像个真正的冒牌大小姐一样,拿出笔墨纸砚,练练字,画画花儿。
只可惜,一提笔,那宣纸就像中了邪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外碰字。都是那人教授与我的,承载这我们二人满满的回忆。
我仿佛一下子就能记起那时午后阳光的温度,竹林里清风的香气,他握着我手拿捏笔杆的力道,还有他掌心的热量和他微微侧脸时泛青的下巴。
小番薯,你到底还要跟以前的那个小偷自己藕断丝连多久?说真的,我看不起你!
狠狠地摔下毛笔,我带着对自己的一腔愤怒冲向后花园。
养满了金鱼的池塘,看起来有点拥挤。
那些可怜的鱼为了争夺一点生活空间,似乎也是辛苦到了家。看来,住在富贵人家的,不一定就过得惬意。
抓起一把槐花心儿,我撒在湖中,给我同病相怜的朋友。
“咱们家大小姐这是疯了吗?又是上吊又是服毒又是绝食,就为了这么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穷书生?”
路过丫鬟细碎的脚步声遮不住她们的私密交谈。
我心里一阵叫苦。
完了完了,我都躲到这里来了,你们居然还不放过我。
只可惜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已经先于我的理智,将我的耳朵揪起。我现在的听觉,估计连那些护院养的狗都要望尘莫及。
“你可别小看了那书生,我听大少爷和老爷说,那人是很有才华的。若不是因为没有人支持,估计早就当状元爷了!”
“是吗?这么说来,像大小姐那样的草包配人家倒才是辱没了啊?”
“嘘——你这个口无遮拦的!”
“嘻嘻。不过听伺候那个官人的小红说,那人当真是仪表不凡呢!也难怪小姐要那么折腾了,还说什么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气得老爷差点晕死过去!”
“哈哈,大小姐就是彪悍!”
“哎对了,那人醒了没有啊?郎中说伤势并不是很重,这想知道他醒了以后会是个什么态度啊?”
“还能是什么态度?他那样的穷酸出身,幸得彭府千金垂爱,还不摇着尾巴往上贴啊!听说啊,二夫人已经快妥协了,上午还亲自去看望那个官人,莫不是咱家大小姐好事将近?”
咔地一声,我清晰地听见自己脚踝里发出的声响。
紧咬住唇,我跌坐在草里。
原来偷听得太入神,是会发生悲剧的。
呲牙咧嘴地揉着脚踝,我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
好、事、将、近。
摊牌
傍晚的时候,我没有用饭。忽然有点无法面对彭家这一对兄妹,然而最怕的估计还是他们在饭桌上谈论到的那个人吧。
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这难得清朗夜晚天上的星子。
房门被人轻轻扣动。
我料想定是彭卓逸那个家伙,估计白日里让他难受,他那种争强好胜的性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说不出的厌烦。
“门没插,要进自己进。”
门外人静默了片刻,随即轻轻推门而入。
“我说甜儿啊,这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不插门呢?”
这声音……
我霍地一下起了身,果然看见二夫人端着个托盘,站在那里。
我一下子懵了。
“表,表姨娘?”
她笑了,亲手给我点燃了桌旁的灯,光线不明的屋子霎时间温暖起来。而她,一脸恬淡,静静地看着我,任那温暖的光晕打在她面上,是我难得一见长辈关爱的模样。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
“表姨娘,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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