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贼先擒王?若那王是李牧这等战功赫赫的老臣,八成还是有点效果的。但换来的这个新主将……能得军心么?说不定那些赵国军士还巴不得秦国人将他擒了,杀了,然后把所有过错都推脱在秦国身上呢……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也莫过于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来换取更大的胜利了。
龙井知道,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但他下不了。
“慈不掌兵,慈不掌兵。”他苦笑一声,“就算是李牧那么爱惜军士性命的,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可是我,还是下不了决心,而且,我心里头甚至还隐约期盼,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军士,而非一言定下军士生死的大将军……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不能拖太久,需尽快下决定,毕竟,军中粮草渐渐也不多了。阳邑城虽然勉强收复,但不能从那里运粮,否则赵国百姓心头又会生出不安。
龙井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优柔寡断,应该快点下定决心。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用少数秦军的性命去换一场足够大的胜利;二,不用任何计谋,硬拼了。但成功的几率接近于无。
终于,他猛一拍几案:“传令众将士,全体集合!”
“诺!”帐外亲军忙应。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心情却一点点沉重起来。
“将军!”
“将军!”
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纷纷向他行礼,他也不回了,一直往前走。
可是,前路毕竟是有尽头的,上了那点将台,军中战鼓擂响,众将士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王翦等人纷立下首,正看着他。
龙井毫不知道,他如今的双目已然赤红。
“本将,决定,”他示意让战鼓停下,然后高声道,“宜安城易守难攻,其难度较之长平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军士一下子乱了,低声议论起来。
“安静!”他一伸手,奇异的让下面人停止了说话。
“当年长平城能攻下来,最大的因素是长平城的粮道已被我大秦切断,可即使如此,赵军仍拼死抵抗了47日,最后以食人尸充饥。而宜安粮道,怎么断?”他苦笑,“我们要打?硬拼,只恐比当年长平之战更为惨烈。而且,最麻烦的是,我们的兵力同赵军相当,他们粮食充足,我们却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口粮了。”
众将士一片哗然。
不知道为什么,龙井原本慌乱的心此时竟诡异的定了:“不过,苍天幸我大秦,赵国大将李牧居然被调走,换上来的,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权贵子弟。”
“大将军还是太年轻了啊。”下首的将领偷偷议论,
“是啊,是啊,为将者怎么能事事都同军士说明呢?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啊!”
“对啊,而且,这般说辞恐会动摇军心,也不知道大将军准备怎么圆回去。”
‘圆回去?’龙井耳尖,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苦笑:‘那里需要圆,根本就回不去了好么。’
“可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强硬攻城。”龙井轻声叹息,“将士们,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需要两万军士和一名将领自愿成为诱饵,诱其赵军主将开门迎战,然后一路败退,将其诱入我军埋伏。杀其军,继而伪装成赵军模样,回到宜安城下,让其开门。而另三万精兵,则提前伏于两侧。待其城门打开,一举攻破。”
一片安静,十余万人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任务。
他们一个个腰挺得很直,齐刷刷的看着他,用从未改变过的信任眼光。龙井只看了一眼,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他再开口,已有了哽咽之音:“两万诱敌军士,因需败的真实,故此番九死一生。现在,会赵国话的军士出列!”
一声令下,越有小一千人齐齐出列。
“你们将作为假装赵国败军去城门口叫门之人。”龙井说,“而那作为诱饵的两万人……那两万人……”
他说不下去,本来已经想好随意指派一队,此时,却说不下去了。
“大将军!”下首最开始议论他的那个将领出列,“大将军,我黄休已老,且膝下有孙有子,此差事交给我可好?”
“黄将军?!”龙井一怔。泪水险些快要掉下来。
他死命忍住,张口想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老将军,您不过五十,岂能言老?”又一将领抱拳而出,“我不一样,我周嗣常年征战,身体有疾,已不适合再带兵打仗了。此战殊荣应交予我!”
龙井看看周嗣,在看看黄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下面的军士也开始自发地站了出来。
“陈大哥,您怎么也站出去了?”
“我家乡已有二子一女,身体又有疾。如今这样挺好,还能换咱们一个兄弟活下去。”
“我也站出来,我从小光棍一条,天生地养,死了也没人伤心。活命的机会,让给家里有妻子父母要赡养的兄弟吧!”、
“我也……”
不多时,已有四万余人站了出来。
他们齐刷刷拱手,向龙井行礼。
龙井一怔,仿佛像才回过神一般。他看向他们,他们中,有老又少。脸色肃穆,却带着坚定的神色。
而那些没有站出来的人,都看着他们,仿佛想要随时去替换。
还有,最前面的黄休和周嗣……
龙井仔细地看着他们,想要记住每一张脸。
他张嘴,仍是发不出一个音节来。然后,他猛然跪下,朝着他们的方向。
“将军,使不得啊!”他们也跪下去,同他相对。
然后,他们等了很久,才看到他们的小将军抬起头来。脸上,早已泪水涟涟。
“这……”有将领急了,“我们大将军怎么能对着军士下跪啊,这……”
他说不下去了。
“王翦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啊,哪有大将军一直跪着的?”有人看向王翦。
王翦今年已快四十,战场经验丰富,做人做事更是首屈一指。他此刻轻轻捋着胡须,叹一声:“将军啊,慈不掌兵这话是没错,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有时候,适当地仁慈不仅能掌兵,还能激发出将士们最大的潜力。”
“啊?”有人傻了。
“你们看那些军士。仔细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王翦轻轻道。
于是,那些将领们真的回头看去,仔细想要在那些军士们身上找出不一样的地方。然后,他们找到了,再然后,他们的眼眶也都红了……
自愿站出来赴死的四万军士自然不可能就全用。龙井同王翦商议后,将其中还未有子的剔除,将年龄太小的剔除,如此挑挑选选后,勉勉强强凑够了二十万。
可带领这支必死之军的将领,却仍是没有选好。
黄休周嗣各持己见,毫不相让。
仿佛,这不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役,而是一个毕生只能见到一次的大好机会。
最终的争执结果,周嗣趁黄休不备,一个手刀砍晕了黄休,成功抢到了这个名额。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周嗣抢到名额后,笑了,“第一个就是没有好好抱抱我的孩子,多年征战,我除了知道他们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第二个就是咱们这次是去当诱饵的,不能多杀赵国人。除了这两点,老周我这辈子没别的了!”
周嗣爽朗的笑完,方从怀兜里摸出一袋金子:“我攒的,这些应当是够了,大将军,我的遗书已经交给信使了,信使已然出发,这个忘了,您帮我交给信使一下可以吗?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阿雨她以后有得苦吃了,这个给她,让她少受点苦。真是的,嫁给我了,她就没过过一天好舒心的日子。没办法,没办法啊……”
他终于哽咽了:“大将军,您说,这天下真的能统一吗?”
不待龙井回答,他自己又说:“一定是行的,咱们大王雄才宏略,一定是可以的。我家啊世代征战,不过不光是我大秦,其他国家的人也好不的哪儿去,都是打仗死了一茬又一茬的。我来打仗,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等我那两个混小子长大了,不用天天打仗,我也不要他们做别的,能耕田,知道孝顺阿雨就好,逢年过节的,给我烧点纸钱,行了,好了,这就够了!”
“瞧我,说了那么多没用的,”周嗣自扇了一耳光,“不打扰大将军了,我先去那些要和我一起去当诱饵的兄弟们唠唠嗑。大将军,那个……我就不见黄老将军了,您等他醒了,帮我说一声,我周嗣混蛋,他要是脖子疼啊,身体不舒服啊,尽管骂我,没关系。”
他说罢,留恋的抚了抚手中的钱袋子,然后将这钱袋放在了几案上,慢慢地走了出去。
龙井终于张口,发出的却是难听的嘶哑之声,他拿起那钱袋细看,青色的袋子,已然旧的狠了,他看了好久,方看到了那袋子上绣着一个名字,约莫是什么雨。而那位置,正是周嗣放下袋子前,摩挲了好多遍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写哭了自己。流着泪写完。手伤着,但是就是很想写。PS伤口裂开了,但是我想写下一章。
☆、第 51 章
当陷阱全部都布置好了之后,行动开始了。
这一次,龙井留在了后方。因为前方诱敌之军,已不需要治疗。
他们的责任,不是胜利,而是死亡。
从来没有过如此煎熬的时刻。他颓坐于后方,却不知还能做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听到了纷乱的马蹄声。龙井抬起头来,见仓惶的秦军正满身浴血的带着几万赵军奔来。而赵军最前头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身后那赵字大旗是最正统的红蓝相间。
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旗帜服饰皆尚红色。
韩国也出于晋国,但为了表示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旗帜服饰皆为绿色。
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