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烨裳。”汪顾边关门边轻声喊,一方面怕吓到师烨裳,一方面怕吓到对面秘书部里的人。但师烨裳睡得七荤八素,哪儿还听得见她那蚊呐般的呼唤,她只得迅速锁好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师烨裳身边,弓低身子,将一手插到师烨裳下巴下,慢慢将师烨裳的脑袋搬离桌面,“师烨裳,起来上床睡吧,凉呢。”这几天华北大部降温,夜里户外只有十七八度。师烨裳的办公室在顶楼,虽然中央空调还在工作,可师烨裳因为抽烟,总喜欢开着一扇大窗换气,所以任你再怎么调也没用,屋里此时能有二十度就很不错了,亏她还敢脱外套,“你怎么不打赤膊呢?穿这么少脖子都凉了。”汪顾把师烨裳连人带椅子地旋转过来,为防还在睡梦中徘徊不肯醒的师烨裳身体前倾摔倒,她干脆将师烨裳搂进怀里,两手轮流轻拍师烨裳的背脊,稍微加大音量,希望以此方法实现温和催醒,“你睁开眼,睁开眼,不用清醒,只要站起来走两步,有个十秒咱就到床上舒舒服服躺着去了,怎么不比趴着睡舒服呢?”
话说师烨裳难得心无旁骛地睡一次觉,刚睡不到半小时就被人吵醒,心中就别提有多怨恨了。由趴姿改为坐姿之后,她左脑里的水和右脑里的面粉合二为一,成了一脑袋浆糊,汪顾在她头顶不停嘴地叫,她想醒,可总也醒不来,稍睁开眼就是天旋地转,连汪顾穿了什么色的衣服都看不清,于是她努力从唇间吐出个音,字正腔圆,言简意赅,“抱……”
这下汪顾可为难了,她不是没抱起过师烨裳,可那也就坚持了短短几秒而已,时下她倒不怕勉强自己会闪了腰,她怕的是万一再把师烨裳掉地上咣当摔成八瓣,那她岂不是很有特意跑来欺负师烨裳的嫌疑?咧嘴傻站着,汪顾一时想不出招来,师烨裳那头大概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便又迷迷糊糊地要歪脑袋。“哎哎哎,你别,别睡!我抱,我抱!”汪顾一咬牙一跺脚,弯下腰身站稳马步,一臂环过师烨裳肩背,一臂勾向师烨裳膝下,三二一,起——她居然轻轻松松便将师烨裳抱了起来。
师烨裳顺势将头歪靠在她肩上,微弱灯光中,她看见师烨裳嘴角染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浓黑墨汁,可那墨汁很快被不知哪儿来的水滴淡化开去,淡淡墨迹小溪似地顺着师烨裳削尖的脸颊一直流进雪白领口。
师烨裳没醒,汪顾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这段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关注师烨裳,师烨裳就悄无声息地瘦成了一把骨头,一米七零的个子,加衣服加鞋,统共连八十斤都没有,搂在怀里轻飘飘的,仿佛一抹孤魂,偏偏骨头还坚硬得很,硌得她手疼肩疼心口疼,简直就像贫穷的农夫死了家里养的唯一一头大肥猪,令人只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对那一堆死肉破口大骂,“你搞什么鬼!怎么吃都吃不胖,掉肉就比谁都强!有你这么不长进的嘛?不心疼你我还心疼粮食呢!这才多久没扒你衣服你就把里面人给我换了!你快把那二十斤肉赔给我呀!不赔跟你没完!”
汪顾鼻涕眼泪横流,梗着脖子低着头,充满英雄气概地抱着师烨裳,一边吼,一边往下淌口水。师烨裳酣酣然睡得飘飘欲仙,听头顶轰隆隆,觉脸上湿漉漉,就还当是打雷下雨了呢。所幸她不是电视剧里的大妈大婶,她对打雷下雨的条件反射跟常人不太相同,别人想着收衣服,她想着收大熊,随即恍然觉醒,赶巧一滴眼泪从天而降,正好滴进她眼睛里,吓得她唔一声又闭起了眼,顺便白骨精依人地将脸埋到汪顾怀里,嗡嗡道:“大熊……”
“熊你个瓜瓜!”汪顾咆哮马附身,借着愤怒赐予她的力量一口气将师烨裳抱进卧房,丢到床上,趁师烨裳尚未清醒之时三下五除二将师烨裳扒个精光,这回,她哭得更厉害了。
掩饰一除,师烨裳原形毕露。她身上不仅枯瘦,皮肤也失去了原有的釉色光泽,之前圆润的肩头现在就像在皮肤下藏着一颗鹅卵石,大腿根还不及一个五磅的热水瓶胆粗,不单肩颈,她瘦得连肚皮上的血管都依稀可见,比年初从德国回来时还要糟糕,媲美非洲难民亦富富有余,难怪感冒痊愈后她也总是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与汪顾做爱,这样的身体,确实是见不得人的。
“唔唔唔,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啊!这脸还会说谎!腮帮子不瘦!我妈都没看出来!”
汪顾只顾着声泪俱下地批判师烨裳,径自哭成一个泪人儿。可她哪儿晓得,师烨裳的脸之所以不显瘦,全是因为严重缺乏睡眠引起的水肿。要光看脸,师烨裳不但没瘦,反倒胖了呢。
在汪顾中气十足的哭声里,师烨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汪顾俯按着她使劲儿哭,她想起身抱抱她,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手脚都被汪顾控着,于是她只能光着身子平躺在床间,淋着小雨看着汪顾,缓声道:“嗯……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架口锅,里面放满油,把我裹上面粉,丢里面炸个几分钟,就像炸油条那样。”与汪顾觉得自己总是在对分离的恐惧中寻找她一样,她也觉得自己总是一觉起来就会见到个哭得狰狞的大花猫,她不是不心疼汪顾,更不是乐意让汪顾哭,但她能做的,似乎就唯有在汪顾哭得厉害时殚精竭虑地哄上一哄,千万别叫汪顾哭出个肺气肿脑积液来,“再要不,你可以喂我吃点儿发酵粉,放锅里蒸一蒸,我很羡慕大白馒头的造型,到时要是蒸坏了,你就在我眉心点个红点,说不定我还能伪装成寿包卖个高价呢。”
汪顾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心也渐渐软了,软得几乎要化成一滩春水,此前那种类似冷战的别扭情绪溶在水中,尽数付之东流,豁然开朗的一瞬,快乐的饲养员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师烨裳消瘦的原因,脱鞋上床,她紧紧搂住伪装寿包未遂的师烨裳,将鼻涕眼泪通通抹到对方赤裸的胸颈间,同时肉麻兮兮地感叹道:“我发现我就是爱你,你多坏我都爱,就算你把我伤个体无完肤我也认了,你是我的,谁也不给,与其把你送去糟蹋别人又被别人糟蹋,还不如我自己留着,死活我也长了张跟我亲妈一样的脸,你对我下不去狠手的,更何况……”
“汪顾,”师烨裳突然打断汪顾的话,在汪顾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这辈子、即便对张蕴兮也不曾有过的坦率请求随着缓缓呼出的气流,最终凝结成三句话,“再给我点儿时间好吗?最多半年,等我处理完手边的事,等你把张氏收拾好。”她顿了顿,随即认真而温和地继续道:“我会爱你的,好好爱你。”
304 解围
早先,道上有传,有钱的男人离不开两样消遣,女人和赌博,有钱的也女人离不开两样消遣,男人和美容。事实证明,坊间大多传言不虚,人嘛,活着不外追求两件事:一,生理的愉悦,比如吃饭和睡觉,一旦吃饱喝足,这上半身的问题就算解决了,自然就要开始考虑下半身,所谓一碗水端平,总不好厚此薄彼的;二,心理的愉悦,比如功名和成就,一旦功成名就,这基本的心理需要就算搞定,非得来点儿新鲜东西刺激刺激不可。男人受雄性激素刺激,热爱厮杀搏斗,但新世界不允许血腥暴力拔枪决斗,于是赌场成了最佳战场。反之女人受雌性激素刺激,热爱孔雀开屏,可女人身上又没长尾巴,所以就只好把一腔热血投入到美容事业中去,力争六十变十六,永远都十六。近年来更有人以一星期上几次美容院来衡量女人的财富,如此衡量的结果,便是林森柏肯定穷得连饭也吃不起。唔……若单凭那道上传言来断定,她也许还根本不是女人。
话说林森柏并不是不臭美,只是她臭美的方式跟正常女人略有出入——她喝牛奶,实在喝不下了就往脸上倒。再加上一张仿似永远也长不大的少女脸,一把清透中带点儿低沉的少女腔,一身白皙健康活力四射的少女皮,美容院,理所当然地不如足疗中心吸引她,不过足疗中心对她的吸引也极其有限,她仅在等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会就近找家足疗中心,让足疗师摸摸她老人家那三寸金蹄,譬如今天,十月二十日,星期六,她在何宗蘅指定的美容院主营足部保养的外间包厢里,呲牙咧嘴地忍受着花钱买来的服务,心里还在自虐地叫爽。
何宗蘅早上九点就被司机送来做了个排毒套餐,十一点收拾完那张老脸,她在电话中耍赖九分钟,终于把个节假日宁愿宅在家里看报纸看杂志的外甥女哄了出来,陪她中药泡脚外加泰式桑拿。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知道图个美。平时清汤挂面就算了,节假日也不保养,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再怎么后悔都没用,吃人参鹿茸灵芝胎盘都补不回来。”何宗蘅瞑着双眼,半死不活地半躺在电动按摩椅上,偶尔皱皱眉头,感受一下由自己某个虚弱器官引起的反射性疼痛,大多数时候是说梦话似地跟林森柏聊天扯屁。
林森柏坐在距她一米有余的布艺沙发里,相当庆幸自己没有接受理疗师的邀请,让自己脊背受苦——她恨死按摩椅了,因为那会令她无可抑制地想起咪宝的手,特别是那种带有腿部按摩功能的类型。啥鬼按摩椅!明明就是淫具!
“我讨厌人家在我脸上摸来摸去,”她有心理阴影,小时候长得可爱,又因自闭不爱哭闹,被人任意捏脸捏出来的毛病,“再说我这年纪靠自身新陈代谢已经很够,自己做做毛孔清洁,有空去去死皮,干燥就找张面膜补水,太湿就找张纸巾擦掉,这些个淫荡的美容资源,还是留给您老这种有需要的人,我就不横插一搅屎棍子进来瞎参合了。我还没到更年期呢。”
给她捏脚的足疗师看她斯斯文文一个小女人,许是完全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又黄又糙的爷们儿话来,一时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林森柏自幼放荡形骸,此时听得人笑还很好意思地去问人家笑什么。颇有几分姿色的足疗师道行匪浅,涉世已深,平时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