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戎歌如遭当头棒喝,剑潇已从临砚的唇上离开了,媚着眼睛低问,“还要喝么?”
这时老鸨带了八个形貌俱佳的人过来,“两公子可要他们替你斟酒?”
浮白眼示了示萧戎歌,老鸨殷勤问道:“萧阁主可要人斟酒?”
萧戎歌也不看那些人,自顾自斟着酒问,“容貌可比临砚公子否?”
“这个……”老鸨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我们枫姿阁的人都是千娇百媚,平分秋色,单看公子喜欢哪一种罢了。公子若是不喜欢我再换一些人来给你挑?”
萧戎歌兴致缺缺的摇头,老鸨以为他也不要的时候,听他道:“剑公子是你们这里的熟客,让他帮我挑两位就好。”
剑潇一愣,老鸨已带着众人到了剑潇面前,他描绘临砚轮廓的手指不停,“不知阁主是要蓝君,还是青女呢?或者一名蓝君一名青女?”
两人神态俱是悠然,说出的话却像针一样刺得彼此,“本座一向只喜美色,剑卿怎地不明白了?”
剑潇似已明了,对老鸨道:“萧阁主喜欢冷艳的男子,清傲的美人,妈妈唤冰焰和孤琴来吧。”又对萧戎歌道:“他们两人对文学乐理也颇有了解,阁主定然与他们聊得来。”
萧戎歌冰冷客气的道:“有劳剑卿了。”
不一刻两人便过来了,见那男子眉较一般人的要浓长,颇有凌厉之意,眼瞳又黑又大,以致第一眼看来整个脸似只有这双眉眼,可既便如此怪异,却让人觉得如夏天开得红梅,美得不俗。
萧戎歌漫不经心的眼看到他的时候也愣了,酒杯停于唇边半晌才放下,老鸨问,“萧阁主看冰焰和孤琴如何?”萧戎歌抬鄂示了示冰焰。
剑潇却疑惑了:萧戎歌不是痛恨男色么?他故意叫冰焰来不过是想讥嘲他一下,怎么他连看都没看孤琴一眼就选了冰焰?
冰焰安静地坐在萧戎歌身边,气质疏冷,倒是萧戎歌先斟了一杯酒,“冰焰君陪我喝一杯,如何?”他看向冰焰的眼神并不灼热,可剑潇似乎看到了细水长流般的爱重。萧戎歌可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心里吃味,见临砚正拿着糕点优雅的吃着,嘴边沾上了残渣他一时心动便挑舌舔了去,临砚嗔道:“要吃这里多得是,何以吃我嘴边的?”
剑潇哈哈一笑,“砚儿嘴边的尤其好吃啊。”
萧戎歌不知何时已和冰焰搭上话了,谈到琴乐冰焰疏冷的脸一时如夜雪放光,那双比常人大的黑眸更是明明灼灼,对萧戎歌的态度从最开始的戒备变成了钦慕,“《红鸾雾帐》原来是戎歌所著,此曲缥缈难测,时如云上遏歌,时入水底曳舞,其情半喜半悲,端得引人如痴如醉。焰一向好奇作此曲者是何人,竟不想今日得见,仰慕甚矣!仰慕甚矣!”
然后斟了大杯,恭敬虔诚的敬上,“冰焰敬戎歌一杯!”
萧戎歌笑着饮了,感叹的握住他的手,“冰焰,吾之知音也!”
在剑潇的印象里萧戎歌没有碰过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连陈沔、布洛这等近身的人都时刻小心翼翼不要碰到他,问鼎阁初成之时有不少弟子因碰触到萧戎歌而被处死。而现在他与冰焰才一相见便握他的手,难道真的喜欢冰焰?他不是不喜欢男色么?
剑潇以为无论他喜欢多少个女人、有多少个女人,至少他喜欢的男人只有他一个。现在他连他唯一喜欢的男人都不是了,心里一时悲恸莫名。
这时已轮到临砚表演了,临砚起身剑潇忽然拉住他,“砚儿,我舞剑为你祝兴如何?”
宴席一时便欢腾起来了,问鼎阁的剑公子风华绝世,能征善战,却不喜风花雪月,这让人多少有些遗憾,而此刻他忽然说要舞剑,众人又是好奇又是期待。
临砚一笑,“你三尺青锋一舞座上谁还看得到我?还是我替你祝兴罢了,要弹何曲?还是以往那首曲子可好?你舞那曲最是昂扬高绝。”似早已看过剑潇舞剑了。
萧戎歌愤懑,他和剑潇认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还会剑舞!
这时剑潇已来到宴席中间,见他一弹青剑,龙吟阵阵,轻佻放浪的眉宇一时冷凝了下来,萧戎歌神情一痴,恍惚间似又看到七年前那个站在八重门上的少年:一身衣衫似深秋的枫叶剪成丝、在冰雪里凝冻了千载万载后,织成了衣衫,而这少年剑眉如墨,凤眼清冽,朱唇凉薄,莲颔倨傲,长发如瀑及腰束约,肌骨如青瓷洁净无暇……
这个少年该是他的!是他的!
琴声一起,剑潇已一弹青剑纵身长舞,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顾盼间如惊电交错,一身枫衣在尺寸的空间里舞成一道流光,一道火焰,直灼得每个人的眼睛再也看不进任何光亮!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萧戎歌忽然害怕,这样的剑潇太光彩夺目了,他要把他藏起来,藏得再也不让人见到才好!可是这样的男子他如何才能藏得住?他一时又矛盾又痛苦。
剑潇越舞越快,越舞越烈,临砚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只听铿得一声琵琶弦断了,音乐一停场中更只剩剑潇舞剑的声音了,萧戎歌连垂涎声听得到,猛然执著于杯盏间敲打,箸是银箸,敲在金、银、瓷杯上分别呈三种不同的声响,他注内力于银箸中,轻重适度跟着剑潇的节奏敲出宫商角徵羽来。
二人心有灵犀,剑潇快时萧戎歌便快,萧戎歌慢时剑潇也慢,竟配合的天衣无缝。剑潇猛然回首见和曲的不是临砚而是萧戎歌,心里越发愤懑,竟赌气似的越舞越快,剑走偏锋,全不按常理。
萧戎歌音律略乱,下一刻便又追来上来。
见他又追上来了剑潇再度加快速度,但见他身姿忽东忽西,似虚似幻,忽而剑挑美酒倾身长饮,忽而举剑长啸形影舒豪,忽而枕剑于颈醉卧沙场,忽而执剑东来大野苍凉……
萧戎歌痴痴地看着他,多年来研究曲艺他手心曲配合默契,心到手动,手动曲响,眼睛瞬也不瞬的跟着剑潇,曲子也瞬也不瞬的紧跟着他的节奏。剑潇只觉他身后似乎跟了一条宫商角徵羽组成的长龙,无论他舞到何处,心到何处,这条龙都丝毫不落的跟着他!
得知音若此,夫复何求?——这是他们两这一刻的心声。
众人皆如痴如醉了,唯独两个人清醒着,陶浮白与冰焰。
浮白清醒是因剑潇的剑,剑潇学剑的时候就与他相认,他甚至教过剑潇练剑,教导过他做事要周正沉稳。云舸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因而剑潇的剑从来都是自有规矩的,像这种剑走偏锋,不按理的还是第一次。
而这一段时间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从原本羞涩的男子一瞬转成浪荡子这也太离谱了,从他剑可以看出他不过是在赌气,因为小丫,或者其它的事和萧戎歌赌气。
冰焰清醒则是因为萧戎歌的乐声。这声音也如《红鸾雾帐》一般缥缈难测,时如云上遏歌,时入水底曳舞,半喜半悲,痛苦压抑,又沉溺难拔。他刚方想问萧戎歌这曲子为何人而作,此时不问自明了。
一时感叹,这两人如此相爱,却爱得痛苦难当!
剑潇想着他平日里琴挑美女也就算了,才用乐理取悦冰焰,此刻又承和着他,心里越发气懑,可是甩又甩不掉他,忽然将青剑一投,便向萧戎歌刺来!惊呼如雷,萧戎歌却岿然不动,青剑只飞来一下便刺在萧戎歌身前的案桌上!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一阵接二连三的破碎的声音,定神一看,萧戎歌案桌上的餐具全部破碎,而且破得极有技巧,无论金银瓷都是如被利刃从中劈开!
众人惊叹剑潇的功夫竟如此好,他已若无其事的来到临砚身边,俯身一抱将他抱起,“砚儿,竟然表演完了,我们就回房吧!”大步流星的走了。
剑潇坐在床边静坐半晌,一言也不发。
萧戎歌走了,不置一词的离开,这不像他的作风。剑潇以为他至少会用梨洁他们来威胁自己,或是像对付小丫一样对付临砚。但他竟什么也没有做的默然离开,他离开的时候剑潇没有看他的背影,但知道他那背影虽然依旧慵懒从容,却带着孤独与萧瑟的,而他的眼神一定像上次被南韵北谛拉去他的寝居时,偶然扑捉到的眼神是一样的,孤愤与落寞。
剑潇的心忽然就是一痛,像是被无数春蚕细细噬咬着心脏般的痛,那沙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恨萧戎歌,恨他的压迫、威胁、侮辱、欺骗,可又爱他,像中了情咒一般的不可自拨的爱着他,无论他对他做了什么,总是下了不决心远离他。
那三个字还深深的烙在掌心,剑潇突然想:自己这一生都凉薄冷漠,是不是就是为了将所有的情感都蓄聚起来,然后全部的献给萧戎歌?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砚儿,我不日便来接你。”他长身而起,穿了衣衫出去。临砚送他至门口,关上门的时候眼神黯了黯,嘴角却勾了勾。
剑潇以为他回到问鼎阁萧戎歌便会叫人来唤他,可是没有;以为第二天厅议的时候他会留下他,也没有;以为他会让梨洁来告诉自己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以为保护临砚的人会突然来告临砚出了什么事,都没有。
萧戎歌突然就对他的事不闻不问起来了。既使见面也只是淡淡的吩咐些事情,殊无情感。
第三日问鼎阁就来了一个人,——冰焰。
他是被布洛用八抬的大轿请来的,而且萧戎歌亲自下萧山去迎接,自己当年来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礼重过。剑潇觉得心里不是一般的涩。
冰焰一来萧戎歌就将阁里的事全权交给了剑潇,让冰焰住进了白楼,除留眉舒伺候外一律不见任何人。
这日中午剑潇有事找萧戎歌商量,直接穿过百米回廊来到萧戎歌的卧室,屋里寂静无声,才想起萧戎歌夏天有午睡的习惯,正欲退下忽有好奇这些天他都闷在白楼里做什么,轻步进去,但见帘缦轻舞,帘内两人同榻而卧,抵足而眠,不是萧戎歌和冰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