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家里到底离河边有多远,怎么说你去提水的事,讲了半天还没讲到水边的事情,净讲些松鼠、老鼠、兔子……就是没讲到水边的事。」
「所以叫你慢慢听我说。」
「你说了两个时辰,我听得都快睡着了。荷花,说点新鲜有趣的给新少爷洗洗耳朵。」
「是,夫人。」
那名叫荷女的婢女也笑了起来,她兰心蕙质,是赵七巧身边最看重的侍女,年纪十八岁,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但是因为赵七巧待人很好,所以多半在赵家做事的人都喜欢留在她身边,而赵七巧也因为喜欢她的贴心与聪明,不肯让荷花轻易下嫁。
纵然名义上是她的婢女,但是在赵家,谁都知道荷花就像夫人的心肝女儿,而荷花的细腻贴心,仿佛真的是赵七巧的女儿。
「新少爷,您听过三笑留情吗?」
「什么是三笑留情?」
银月牙露出茫然的脸,害得赵七巧又大笑起来,只是她的嘻笑,使得这段话不伤人,反倒是充满了欢乐与快乐。
「荷花,我就说你家新少爷蠢得跟猪一样,一定什么都不知晓。你把三笑留情的故事说给他听,讲得精采,唱得好听,我就给你赏银。」
「是,夫人。」
荷花唱作俱佳,声音甜美,唱起小曲来,优美动人。银月牙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戏曲,一直听到大才子因为秋香三笑留情而卖身为奴,禁不住的神往。
「再来呢?再来呢?」
他急着想要听下面的故事,那个为情而甘愿卖身为奴的大才子,做了少爷的书僮后,又会跟秋香有什么样的际遇?
赵七巧又笑了起来。「瞧这猴急劲,还以为您是急着入洞房的小猴儿呢。」
赵七巧这么说笑,旁边的婢女也跟着嘻嘻的笑了起来,银月牙又恼又急,这个最近才认的娘,什么都好,就是爱笑,天大的事儿也能当成是笑话看。跟她说话若没一点耐性,绝对会气得头顶冒烟,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
之前,他听了传闻,没带几文钱离开颜家村,一路到外地人所说的村子,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在十几年前丢失孩子,看来那外来客一定是记错了地方。
但是那时,他已经身无分文、穷途末路,又遇上冬日天寒地冻,差些冷死在外地。他乞讨了几日,到了较大的城里,终于难耐饥渴,昏倒在有着朱红大门的大户人家门前。
这朱红大门就是赵七巧的家,巧的是,她的孩子的确在十几年前被人抱走,一直没有消息。银月牙清醒过后,说了自己的遭遇,赵七巧皱了眉头,问道:「你是来骗钱的吗?」
「当……当然不是。」
他惶恐的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在吐露自己悲惨的身世时,自怜自艾,流下了眼泪,赵七巧命人去查探他话中虚实,确认无误后,才认了他这个儿子。
所以赵七巧有时开玩笑叫他「新少爷」。
底下的婢女、侍从,有时也会唤他新少爷,因为他是赵七巧新认的儿子,也是这个家新来的少爷。
但从这个有点俏皮的称谓,也可以看出赵七巧这个大户人家的处事风格,赵七巧虽然是个寡妇,但是她并没有因为相公过世,而过着愁云惨雾的日子,好像人生失去了意义一样。
相对的,她常常笑语如珠,也是个慷慨好义的人,所以附近只要一听赵家缺仆役,就是挤破头也要进来工作。
就连银月牙刚来时的惴惴不安,还有打小被人收养的小心翼翼及自卑的模样,被赵七巧几句笑语忽略过去。那些东西就像雪遇见火一样,渐渐的融化了,他现在总算比较有大少爷的模样。
不过赵七巧虽然对他很好,却也没过于宠他。荷花唱到这里,他急着要听,赵七巧就掩嘴笑了,语气却正经得督促他去做该做的功课。
「好啦,明日再叫荷花唱给你听。荷花,去伺候少爷读书。」
荷花福身,对着他满脸微笑道:「新少爷,我们到书房去吧。」
银月牙的脸马上就垮了一大半,他最近最大的烦恼,就是书房里的老夫子,那老夫子虽然不怎么老,但是讲起话来又臭又长,而且还很严厉。他刚学几个字而已,就已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说得他一无是处。
荷花是在一旁伺候的伴读,老夫子不屑教女子,说什么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是连眼睛都不会瞥到荷花身上的。
但是老实说,他觉得荷花比他学得更好,学得更好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夫子不会骂她,也不会理她,所以她反而可以以平常心学习。
「荷花,是我天资不好吗?我学得好差啊,夫子总是对我破口大骂,看来是我太笨了。」
银月牙自怨自艾,听得荷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掩嘴小声道:「夫人说您一定会这么讲,还说不晓得您能撑得了几堂课。」
「娘这么说……」银月牙一阵自惭,想不到自己这么没用的样子,也在娘的意料之中。
「那夫子是全村脾气最坏的夫子,但也是学问最好的喔,夫人说那夫子面恶心善,你朝他多笑笑,他的脾气就会变好了。」
银月牙不相信。「哪有这种事?」
「当然有,笑是福神,哭是衰神。您就多笑笑,说不定夫子就会转性了。」
才说着就已经到书房了,虽然赵七巧对商务了解不多,但她是附近最大的地主,光是一年间的地租收入就十分惊人,因此才要求银月牙要懂些文字,还要会看地契,以防以后上当受骗。
进了书房,老夫子已经凝着脸严阵以待,见了他们就是一顿臭骂,骂得措辞凌厉。
「都什么时辰了,到底懂不懂尊师重道!在我还没来之前,你们就应该要先来了。」
一阵不快的话语首当其冲的朝银月牙兜下,银月牙缩了缩身子,荷花抿着嘴似乎要笑出来,她在后面戳了戳他,低语道:「新少爷,您就笑一笑嘛!」
笑?
他那里还笑得出来,别当场被夫子给骂哭就不错了,他正要回头瞪一下荷花,想不到荷花顽皮的手指戳到他一处敏感的笑穴,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当场咕噜的笑了出来。
一笑出来,马上就知道要惨了,严肃的老夫子肯定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浑身冷汗的抬头,正准备好要被老夫子责骂一顿的时候,想不到老夫子瞪着眼睛看他,看得他额头都冒汗了——老夫子的眼神好怪啊!好像被邪魔妖道给附身一样,或者该讲像中邪般的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就像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
见状,他的心凉了半截!
荷花见状,在后面偷笑,他恼得脸都红了。她惹出了这些事,还在后头笑什么笑,等一会夫子若是心情恶劣,他们两个在书房都难逃一劫。
「夫、夫子,刚才我不是故意笑的……」
他别扭得想要解释刚才的举动,开口之后,反倒是吞吞吐吐,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就连嘴唇也像涂了胭脂般的红艳,那夫子瞪着他的眼神没变,但是瞳孔整个扩散开来。
他更慌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张开了粉色的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涨得红通通,额头上连汗水都流了下来。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什……什么?」
他听不太懂夫子的口条,还愣了一下,但起码也上过了几堂课了,加上文字又浅,他微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夫子诗里讲的是绝世美人的容姿。
「夫子是在说我吗?」
老夫子霎时在他面前忽然脸红起来,马上背过脸去,咳了好几声,声音倒是柔和了不少,「快坐好,今天还要教新字呢。」
荷花在后头捂着嘴笑,他惶然的望向她,荷花嘲笑道:「新少爷,您还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好看吗?婢女们都在气说您长得比她们还好看,谁跟您一起出去,她们的情人只会看着您发呆,回去就像患了相思病一样,所以谁都不愿意与您站在一起。」
「哪……哪有这回事?」
继而想到,在他身边的都是男仆,没有婢女,但是那些婢女只要他一转头,就在他背后细语,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少爷当得不好,畏畏缩缩的,想不到竟是因为他的长相。
「新少爷,您要是姑娘家的话,保证媒人早就踏破门坎了,大城里的公子少爷要为了博得您一笑而相互斗殴。」
「别说胡话。」
「才不是胡说,您再对夫子笑一笑,保证夫子就傻了脑袋。」
「才不会呢,这张脸根本就没替我带来好事过。」
他声调扬高了些,荷花却噗哧笑出来,「怎么可能会没好事!您只要一走出去,男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呢。若您是女人,我保证唐伯虎不点秋香,改要点您了。」
他气恼她胡话一堆,却心头一跳。在那个破旧的小木屋里,屋外阴雨绵绵,他颤抖着双手脱下衣物时,在他面前那魁梧英俊的男子僵立着,随即握住他细瘦颤抖的手腕,然后吻了他。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感到那么幸福过,他原本以为颜义盛对他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希望至少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喜欢的人而已——纵然是被村人传得一文不值的身子。
颜义盛那时的眼神是多么炙热,看着他的表情会让他脸红不已,仿佛自己真的是书中那被主角爱慕的人一般。
但是后来他就避不见面了,村里的人坏话传得越来越难听,养父对他的控制越来越严密,更别说养父抚触他的动作越来越不像爹亲该有的举止。
他猛一回神,那些都离他远了,他现在终于有了新生活,他不该再去想这些,也不应该想起颜义盛与他的缠绵。
「别再说胡话了,好好听夫子讲课吧。」
他训了荷花一顿,荷花娇俏的吐了吐舌头,头伸了过来,轻语道:「新少爷,您越来越有少爷的架势了呢。」
「你这鬼头鬼脑的小妮子,要我捏你吗?」
荷花差点笑了出来,她急忙摇头,收了脖子回来。「夫子在瞪我了,一定是我跟您讲太多话了,才惹得夫子心里不高兴。」
「好好上课!」
他又瞪了她一眼,她才收起笑嘻嘻的脸,但是她专注的表情,让银月牙知道,上这一门识字的课,对荷花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荷花之前有背着人拿书,一个人点着灯火看,一定是赵七巧知道她想学字,所以才美其名叫她伴读,让她来陪着自己念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