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盛,你可以喊我先生。”
“你也是贼吗?”
盛世尘笑笑:“我不是,但我可以让你做天下第一妙手空空儿,你愿意不愿意?”
那样的自信,那样的骄傲,深邃的眼睛像是不属于少年。
小乞儿扑通一声跪倒面前,“先生,请你收我为徒。”
盛辉是另一回事。
盛辉是个私生子,是个出身极富贵的私生子,正室唯恐这个野种染指家业,派了多少人来谋害他的性命。盛辉的外公死了,舅舅死了,亲娘死了,死的只剩他一个的时候,遇到了盛世尘和盛安。盛辉也没有名姓,因为他自己不肯要。
外公家已经全死了,而那个男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人的骨血。那根本不能算一个男人!见色起意,始乱终弃,贪财惧内,坐看自己的孩子被一步步逼入绝境。
这样的人是一个男人吗?是一个人吗?盛辉不承认自己会是一个禽兽的孩子。
他是主动要拜盛世尘为师的,他要学武功,学天下第一的武功。
盛世尘只是微笑。“天下第一……并不是不能达成的目标,但是过程必然艰辛,你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的,或许要远大于你能得到的。
“而且,现在的天下第一,是雪月宫主,不是我。你要真的想当天下第一,我可以送你去六阴山麓,指点你拜水月衣为师。”
盛辉看着他的笑容,慢慢摇头。
“那么我送你去京城,能与水月衣争夺天下第一名号的另一个高手,身在京城。”
盛辉思量了半天,仍然摇头。“我想拜先生为师。”
盛世尘的笑容慢慢敛起。“我或许可以把你培养成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但是天下第一,是个很虚幻又很锋利的名头,我并不愿意你去博。”
盛辉只说:“我要拜先生为师。”
盛安在一边不解的撇嘴,“死脑筋。”
后来盛辉终究成了盛辉,盛世尘没有答应把他教成天下第一高手,所以盛安格外得意,因为盛世尘答应了要把他教成天下第一神偷。
所以他比盛辉强,这个优势让盛安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优越感。
一直到他们遇到盛宁这个怪胎。
盛安始终没有维持住他做为大师兄的体面,所有人都没有喊过他一声师兄,因为最小的盛心都不喊他,其它人当然也不会喊。
盛宁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入门的,但却是和盛世尘最亲近的一个。
盛宁在黎明前醒来,伸个懒腰,做几下深呼吸,然后跳起身来,穿衣,束发,着靴。打了一盆冷水,把脸洗了,漱口洁牙。到灶下去,抱柴,生火,烧水,煮饭,去鸡窝里掏新鲜鸡蛋,烤夹肉小煎饼,炸糖油圈,一边利落的把汤包摆进笼里上火蒸。
阵阵香气从笼屉里冒出来,盛宁洗一把手,拿铜盆舀了热水,恭恭敬敬的两手捧去敲盛世尘的房门。“先生。”
门里传来懒懒的应声:“进来。”
盛宁一手扶盆,一手推门进去,捧着盆放在一边。过来打帐子,捧衣裳,服侍盛世尘起身。
“有了你,可以省了养报晓鸡了。”
盛宁抿着嘴笑,不吱声。
等到洗漱完更衣毕,那副温文笑意一摆出来,马上又变成了一个古君子般儒雅高贵的先生。盛世尘早上起来习惯先喝一杯茶,这杯茶盛宁是花了心思的,盛世尘捧起来,只是一闻,便觉得心上舒畅。“这是莲蕊熏的吧?”
“对,先生这是头一遭茶的头一杯。”盛宁替他把头发慢慢梳顺,咬着梳子用青丝带替他将头发束好,绾上乌碧簪子,才把梳子拿下来,“还请先生替取个好名字。”
盛世尘浅浅啜了一口茶,清香幽幽,萦绕在舌底齿间。
“已经入秋了,还有这样的夏意,倒很难得。”停了一停,他说:“叫余夏吧。”
盛宁答应着说:“先生早上是用汤还是用粥?吃甜还是吃咸?”
盛世尘微笑,“你是铁了心要当厨子么?”
盛宁的脸庞在铜镜里有点变形。“先天,我是吃不了苦的人,像盛安那样天天在腿上扎着几十斤重的东西去爬树我是绝对不干的;盛辉都和剑吃睡在一起了,全身上下净剑创,我也不喜欢。”
“那教你文章经史,你不肯学。”
“我只要认字就行了,不用学会那么多东西。”
“医术毒术,你也没兴趣。”
盛宁笑,“先生,我已经有两个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兄了,将来可能还会有好几个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的师弟,您的一身本事不愁寂寞,何必一定我不吃水强按头呢?”
“牛。”
盛宁哈哈笑:“对,还是头老牛。”
盛世尘慢慢站起,“顶多是头小牛吧,脾气倒很倔。那你想做天下第一名厨吗?”
盛宁慌的直摇头,“我不要。”
盛世尘淡淡的问:“为什么?”
“先生为什么不问师兄他们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这个名头有多让他们渴望,让他们多快乐?”
“大多数人,都会喜欢的。”
“我不是大多数。”盛宁指着鼻尖,笑的得意:“我是我自己。”
盛世尘安静的看着他,这个小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
或许,他的确是个孩子。
名利两个字,谁不喜欢?
就算不喜欢,生于世上,长于世上,世人皆为名利汲汲营营,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就算他现在不想,将来,只怕也不得不想、不能不想。
盛世尘温和的笑了,“好,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将来你师兄师弟都名耀天下的时候,你不要埋怨谁。”
盛宁兴奋的拍掌跳起,“好,你说的。以后不要逼我再读读写写,可不许反悔。”
不知道谁会反悔呢!盛世尘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咬了一口盛宁端过来的热腾腾的点心。果然是妙手慧心,玉家的后代(奇*书*网。整*理*提*供),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明亮温和的孩子。
那些阴毒,那些惨酷,那些历历累累数之不尽的恶行……一点都看不出来。
盛宁笑咪咪的问:“先生,好吃吗?”
盛世尘咽下食物,启朱唇发皓齿,浅笑着说:“很好。”
“先生,你武功很好吧?”
“还好。”
“你文才很出众吧?”
“过得去。”
“你天文地理,星相医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略知一二。”
“先生,你这样的人物,江湖上都不闻名,真是没天理。再说,你只教了盛安不到一年,他就能偷刑部押司的机密要件,你自己的能为,真是超凡入圣上天入海……”
“盛宁,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你这样厉害,那你肯定有许多菜谱食谱吧?你对盛安、盛辉都不吝啬,对我也应该……”
“你是说,我厚此薄彼?”
“先生,不是我说,而是你真的厚彼薄此。”
盛世尘微笑:“盛安和盛辉,他们立志图强,你不过是闲闲度日,我没必要栽培你。”
盛宁谄媚的小脸儿顿时变了颜色。“先生,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盛世尘只是微笑。
盛宁一甩袖子,“算你狠,我怕了你行不行!你不给,我大可以自己去搜罗。我一定要做遍天下佳肴,尝遍海陆空所有美食,我要吃到老,玩到老,快活到老!”
盛世尘淡淡的说:“祝你马到功成,早日得偿所愿。”
但是盛宁说的豪言壮语,有没有办到,真是不得而知。
一直到他十六岁,他都没有离开过京城。
盛世尘自称是隐居,不过不是隐在什么深山大川里,而是隐在繁华的闹市之中。隔了两条街就是全城、甚至可以说是全中原最大的集市,皇宫的采买都要在这里买菜,盛宁所说的海陆空美食,并不需要他跑上跑下翻山下海,在街上基本上什么都可以买到。
盛安以此处为据点,呈圆弧形向外扩展自己的范围,大到黄金万两、小到针头线脑儿,没一样不偷,不过还是贼有贼德,兔子不吃窝边草,本城是不下手的。
盛辉则是住在庄中,一步不出,连那个院子都很少离开。
不过每逢初一十五,他就会离开庄院去别的地方,为期三五十天不等。
盛计一心要做生意,赚尽天下人的钱。
还有小小的盛心,一头钻进药罐子里出不来,好像药里自有黄金屋,药里自有颜如玉一样。
盛宁拎着一个大大的菜篮子,从菜市的这头走到那头,篮子里满满的装着各式菜蔬、新鲜鱼肉,鸡鸭捆着脚,拎在另一只手上。
卖菜的大爷笑呵呵的说:“这家的小哥儿,恁的能干。”
盛宁笑咪咪的说:“刘大叔不要夸我,我都快拿不动了。今天的白菜不错,给我送三十斤到双叶巷尾,钱先给你,角门那里有人收菜。”
“宁哥儿,你这么能干,你家先生每月开你多少月俸银子?”
盛宁笑而不答,指着白萝卜说:“这个也要二十斤,一起送过去吧。”
他拎着满满一篮子菜回去,入房,更衣,下厨。先把萝卜二十斤全部去泥,洗净,摘须,上案,切片,剁丝。每天必练这么一回刀功,练的久了,哪天不练反而觉得不舒坦。把萝卜用盐拌了放在一边等着它杀水,一边在切切弄弄预备午饭。
这座宅子里住的人不少,有未来的剑客、未来的神偷、未来的神医、未来的富豪,还有一个深居简出的盛世尘。不过天天操持忙碌的只有他一个:管理家中帐目,分派下人,打理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的身上衣、口中食。
盛宁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他觉得很开心、很悠闲;下午不忙的时候,就去翻菜谱,或者去找盛世尘下棋解闷。
他的棋艺当然差极,但是盛世尘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人似乎没有脾气,你棋再臭再烂,下一个时辰输八、九十盘,他都温和如旧,一语不发。
盛世尘深居不出,只穿着宽衣松衫,头发用丝带一拢,随意的披在背上,一手执棋,一手支颚,安静的样子像一幅画。
“先生,你有姐妹没有?”
盛世尘抬眼看他,已经十一岁的盛宁笑得很谄媚。
“要是有……”
“没有。”
“堂姐堂妹……”
“没有。”
“表姐表妹……”
“没有。”
盛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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