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殊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树林里摩托车灯光交错闪烁,离他越来越近。而他要跑过草坪,才能到警员那里,起码还有一千米的距离,而在跑到那里之前,他就会先被摩托车拦住。
该怎么吸引警员的注意?晏子殊躲在一棵树后,心脏砰砰乱跳,突然,他看到了前面的木制躺椅上,丢着几张旧报纸,而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不锈钢垃圾桶。
晏子殊灵机一动,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辟辟按了两下,还能用,他毫不迟疑,飞快跑向躺椅,抓起报纸卷成桶状,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他把旧报纸塞进了垃圾桶。
「哐!哐哐!」
除了扇风,让火烧的更旺,晏子殊还使劲的猛踹垃圾桶,发出巨大地噪音。远处,警员们看到了火光,也听到了那暴躁疯狂的声音,立即按下了呼叫器,急匆匆往这边跑来。
「突突!咔!」
青年们也发现了晏子殊,正怪叫着加大马力朝晏子殊冲来!改装过的大功率车灯综合交错的照亮了草丘,好像飙车族在聚会一样,警员见状立即拔出手枪,并大声呼叫救援,混混们下了一跳,突突的围着圈,像惊弓之鸟一样散开,他们身上都有帮派纹身,还带着武器,一旦被警员抓住,就得坐牢。
「站住!不准动!趴在地上!把手放在头上!」
一个警员跑去追四处奔逃的青年,另一个白人警员举着枪大声呵斥晏子殊。晏子殊没有反抗,举起手臂,然后慢慢趴伏到草地上。警员立刻走过来,粗暴的压住晏子殊的双肩,铐住他的双手。
不知道为什么,被捕后晏子殊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不想为黑帮卖命,不想被这些混蛋打死。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但是……未来是什么,在晏子殊心里仍然是一团迷雾,没有一丝光亮。
破坏公共设施,聚众斗殴,吸毒,还有退学记录,青少年监狱局派出的警员,在调查和研究了晏子殊的案件的背景材料后,决定判他入狱十二个月,即时执行。晏子殊的母亲和继父都没有来,连律师也没有为他聘请,看来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他,更想要再生一个孩子了。
晏子殊被送去的青少年监狱叫伊诺霍斯青少年感化中心,是一所私营监狱,收教着九百多名二十岁以下、十二岁以上的青少年,罪名大多是暴利犯罪、团伙犯罪以及贩卖毒品,虽然罪犯的年纪都不大,但都满身戾气,拉帮结派,已经是黑道上的老手了。
入狱的第一个月,晏子殊基本上是独来独往,不理会任何人。青少年监狱和成人监狱不同,监管没那么严格,以教育为主,白天少年们除了去工厂劳作以外,就是上课。
为了使迷途的孩子们能够重返社会,找到工作,在这里可以接受正规的中等教育,如果「囚徒」的学业成绩达到毕业标准,那么便由教育行政部门统一颁发毕业证书,并对他以往的犯罪行为不做记录,这样,考上大学或回归社会的孩子就不会受到歧视了。
但是,这里绝大部分人对学习都不感兴趣,他们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拼不好,哪里听得懂中学课程?晏子殊对此也意兴阑珊,他的成绩本来就不怎么样,勉强合格而已,但是,他更讨厌和别人打交道,所以就把全副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那么努力拼命念书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而在那群坏孩子眼里,晏子殊就是一个想摆脱他们,想讨好警员的叛徒,到了第三个月,冲突终于爆发了。
「乒!哐!」
晏子殊被一个高出他半个身躯的黑人少年扔向工厂窗户,高高的落地窗玻璃应声爆裂,但是晏子殊并未从三楼掉下去,因为这里的每一扇玻璃上,都焊有铁丝网。
「打他!打他!」
一众犯人在旁边起哄,煽风点火,晏子殊却不想还手,因为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狱警正拨开闹哄哄的人群,朝这边赶来。
他不想再被追加刑罚了,二十四小时和这堆废物在一起,忍受着汗臭、偷窥和性骚扰,让他觉得这里比街上还要糟糕!
黑人少年伸出比成年人还要粗壮的,布满汗毛的胳膊,紧紧扼住晏子殊的喉咙,同时另一手飞快闪出一把自制的剃须刀,其实就是削薄的铁片,但是这样简陋的武器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黑人想划花晏子殊的脸,因为它像小猫一样漂亮,而他就是想破坏漂亮的东西,这让他非常兴奋!
「……」眼见刀片逐渐逼近了自己的脸孔,晏子殊却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但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周围突然一片寂静,晏子殊困惑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一个黑发青年用手紧紧地握住了刀片,手背都鼓起青筋,好像要把刀片捏断一样。鲜血就这样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但是黑发青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就那样直瞪着黑人。
「是杜邦云!」
犯人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非常吃惊,黑人也吓了一大跳,松开了手臂,晏子殊摔到地上,狱警们冲了过来,举起电击棒猛敲黑人和杜邦云的脊背!
「跪下!全部都跪下!」
杜邦云和黑人跪了下来,其他少年也纷纷双手抱头,就地跪下,不敢说一句话。
一会儿后,黑人和杜邦云就都被狱警带走了,估计是要被关进拘禁室里,那可不是一个让人好过的房间,又黑又冷,只容一个人在里面站立,别说吃喝了,连上厕所都不行,活生生把人逼疯!
因为晏子殊没有还手,所以不属于参加斗殴,他没有被狱警处罚,平安无事的回到了牢房里。
三天后,在监狱的室内篮球场里,晏子殊再一次见到了杜邦云。
他的左脸颧骨高高的肿了起来,眼皮发紫,几乎睁不开,嘴角也破了皮,在流血,看来他被狱警狠狠「教育」了一顿,而且,大概也有三天没吃饭了。
杜邦云穿着蓝色囚服,走起路来有些有气无力,但是他一出现,立即有许多囚犯像欢迎英雄一样拥了上去,与他打招呼。
晏子殊前日才知道,原来杜邦云是这里的头目之一,华裔和拉丁美裔的人都跟着他混,他很会打架有讲义气,似乎在入狱前,就是某个帮会的老大,脸黑人那边都不敢得罪他。
在那危急的时刻,第一次有人为他出手,晏子殊站在篮球架下面,很想和别人一样,过去和他打招呼,说一声谢谢。但是他却很紧张,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在沉着干练的杜邦云面前,他就像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晏子殊把手里的篮球丢给队友,然后走到没有人的角落,蹲坐了下来。没想到,和别人寒暄过后的杜邦云,径直朝他走来。
晏子殊顿时感到全身关节都僵硬了,既兴奋又紧张,心脏咚咚直跳!但是他的表情任是那么冷漠,好像看不起杜邦云似的。
「香烟,要吗?」
杜邦云却很自来熟似的,或者说已经看透了晏子殊的伪装,紧挨着他坐下,屈起左腿,并把一包开封了的骆驼牌香烟递给他。
「空腹抽烟,对身体不好。」晏子殊哑声说道,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蠢蛋,两颊都烧热了。在监狱里,没有零食可以吃,错过了午餐时间,就只有偷偷抽一根烟了。
杜邦云却笑了,什么话都没说,把烟盒收了起来,然后仰头靠着木板墙壁,眺望着高耸空旷的天花板。
「你……为什么要救我?」漫长的沉默后,晏子殊首先开口,心里满怀着感激、疑问和忐忑。
「那么漂亮的脸,毁了就可惜了。」杜邦云喃喃说道,依旧仰望着灰沉沉的天花板,好像从那里能看见天空似的。
「他们说……你是唐人街三合会的头头?」面对再次陷入沉默的杜邦云,晏子殊试探性的问道。虽然听说三合会的头目都是些老头子,但现在是群龙争霸的年代,年龄和资历已经不能再说明什么了。
「你信吗?」杜邦云转过脸来,注视着晏子殊。虽然他的脸庞伤痕累累,但人是那样英俊,极富男性魅力,让人惊艳。
「不知道。」晏子殊仓促的转开视线,蹙起了眉头。
「我不是三合会的头目,只是一个爱打架、又不小心被警员看到的笨蛋而已。」杜邦云说道,抬起手用力揉搓了晏子殊的头发,温柔地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不混帮派!」晏子殊立即拒绝。
「不是帮派,傻瓜,是保护自己。」杜邦云看着他,认真的说,「别以为独来独往、不反抗就不会有事,你会被整死的。」
「我很会打架,我能自保!」晏子殊倔强地说,总之,他就是不想被杜邦云看扁。
「那为什么我救你的时候,你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呢?」
——冷漠只是晏子殊一直以来的伪装,因为无论他有多害怕、多孤独,都不会被人认真地对待。幼年时期,他的诉求一直被父母无视,生活在完全没有爱的家庭里。
七岁,母亲离婚,他更是直接坠入了地狱,每日忍受着非人的折磨。痛苦与恐惧深深笼罩着他,可是,他的害怕却没有被任何人理解,人们把他的反常、暴躁、破坏行为解释为「儿童躁动期」,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的继父是一位腰缠万贯的大慈善家,不可能虐待孩子,哪怕是继子。
两年后,他的母亲才发现他遭受虐待,但是为了维持婚姻,母亲没有问一句他的感受,就把他送进了全年寄宿制学校。在那些骄傲跋扈的白人富豪子弟中间,晏子殊又成了被欺辱排挤的对象,久而久之,他的心就筑起了一道冰冷的高墙,不再相信任何人。
但是,冷冽的眼神背后其实渴求着人们的关心,他羡慕着那些有着美好家庭的同龄少年,一点都不想在街头流浪,而杜邦云,是第一个看穿晏子殊的人。
「我会照顾你的。」像一个温厚可靠的兄长一般,杜邦云再次摩挲了晏子殊的头发,而晏子殊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真的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