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延续香火的工具。
记得当年自己正为了未来的去就烦恼不已的时候。佛寺的继承人曾经这么说过。
——我们都是拥有自由意志的独立个体,也有依照自己喜好过日子的权利。
不但家人希望敏夫和静信回来继承家业。就连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如此期盼。然而敏夫和静信没有满足大家的义务,自己的未来应该由自己来决定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必须背叛大家的期待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这样子能称得上是出自自由意志的选择吗?敏夫还记得当年静信曾经如此质疑。
村民想当然两的对敏夫和静信有所期待。每个人都需要医生,也需要一个住持,生活圈子里面若有一间医院和佛寺的话,当然会比较有保障。那么多村民对自己抱持着这么大的期待,能够继承家业的人选又只有自己。老实说摊在眼前的选项真的十分有限。最后,敏夫还是选择了当一个乡下医生。
日本各地多得是像外场这种位居深山的孤立村落,村子里的年轻人不断流失,只剩下年迈力衰的老人家。这些老人家需要医生,于是自己便满足他们的需求。这说不上是自我牺牲,只能说自己选择了被人需要、受人感谢的人生罢了。
(如今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敏夫紧握着车子的方向盘。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就接二连三的出现一个又一个的死者,人数多到连平常不问世事的孝江都觉得不太对劲。然而敏夫却连最基本的防治方案也找不出来。医院的患者日益增多,死亡率依然维持在百分之百,偏偏敏夫连发病到死亡的临床观察都无法掌握。
带着一颗沉重无比的心,敏夫来到前田家的门口。典型的农舍玄关之内,一名中年妇女正等着敏夫的到来。看到敏夫将车子停妥之后,中年妇女立刻迎上前去。
「院长,真是不好意思。」
「好久不见了。茂树还好吧?」?
「托院长的福,那孩子没什么大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院长才好。」
印象中前田茂树是在七月的时候被送进医院的,现在是十月,屈指算算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嗯,没事就好。」
敏夫在元子的带领之下进入屋内,立刻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玄关。脸上净是无助的表情。他大概就是元子的丈夫吧,敏夫心想。
「情况不太对劲的人是你公公吗?」
「嗯。」元子点点头,带领敏夫继续往里面走。餐厅之后的和室大概只有三坪大小。榻榻米上面铺着两床棉被,一名老妇就坐在其中一床棉被的旁边。
「院长……老伴他……他没呼吸了……」
双手柱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老妇人,应该是元子的婆婆。敏夫朝着她点点头,坐在床铺旁边。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为了慎重起见,敏夫还最试着替他把脉。没有脉搏,没有血压,瞳孔放大。!
「……已经往生了。」
老妇人闻言。立刻趴在地上放声大哭。看着老妇人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敏夫突然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掩面而泣的元子。
「老先生之前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吗?」
「嗯。」元子点点头。
元子三天前就发现公公的身体不太对劲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而且没什么食欲。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之前元子接到过办事处制作的传单,怀疑公公可能有传单上面所说的贫血症状,所以一直劝公公到医院看个医生。可是牛脾气的岩老硬是拒绝了媳妇的好意。
岩老的身体十分硬朗,活到六十几岁了还没看过医生,这点他本人也颇为自豪。因此只要有人劝他躺下来养病或是去看医生,他就会大发雷霆。事实上他的身体真的十分健康,没有慢性病,也从未得过感冒,每天总最精神抖擞的到山里或是田里干活。然而前几天岩老的精神显然有些不济,就连媳妇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不太对劲,不过元子的好意却惹得严老大为光火,不但当面数落她的不是。还说他根本不必看医生。
「我的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也没有。」
连婆婆登美子也同意严老的说法。
「就是说啊,你公公硬朗得很,不会有事的。你这个人就是太神经贸了,一点点小事也要大惊小怪。」
「可是…」
登美子的口气顿时一变。
「没错,你公公也是人生人养的,当然也会有不舒服的时候,不过这种小毛病只要到山里干干活、流个汗就没事了。人之所以会生病。主要还是生活作息不正常。像你公公年纪那么大把了还在干活,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也从来不熬夜,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你说生活这么正常的人哪有生病的可能?」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够了!」严老的脸色十分严峻。「今天我会早点睡,明天起来就好了。」
眼看着公公婆婆都动气了,元子也不好再劝下去,不过内心还是感到十分不安。岩老不但身体硬朗,脾气更是硬到家了,万一惹他生气的话,少说也是一顿臭骂。然而岩老当时却没说什么话,这一点也不像他平常的作风。而且以前岩老一旦生气的话。别说是元子这个媳妇了,就连元子的婆婆和丈夫也都会胆战心惊,可是当时的岩老却没什么霸气,一点也不会令人生畏。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岩老还是跟昨天一样懒洋洋的,然而他跟登美子还是坚持不需要看医生,当元子怯生生的表示还是请医生看一下比较好的时候,还换来两人一顿臭骂。
严老和登美子向来不是很喜欢这个内向怕事的媳妇。对于岩老来说,内向怕事无疑就是胆小懦弱的代名词,简单说来就是没出息的意思。岩老和登美子总是嫌元子说话躲躲闪闪,每次问她什么就支吾其词,而且总是喜欢穷操心,动不动就胃痛神经痛的毛病一堆。登美子还怪元子将这种神经质的毛病遗传给孙子,才会让茂树的个性这么温吞。其实元子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总是设法叫自己不要想太多,做起事来不要那么优柔寡断,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让公公和婆婆满意。
「大概是怎样的症状?」
元子将自己察觉的地方告诉敏夫。听完之后。敏夫叹了口气。
「有没有看医生?」
「没有。我公公说睡一觉就好了,所以……」
听到这句话之后,登美子顿时反射性的抬起头来。
「没错,老伴他从来没生过病。他不但天生硬朗。生活作息也很正常,更没有不良嗜好。」
「嗯。」敏夫不置可否。
「死因应该是急性心脏衰竭,详细情况要等遗体解剖之后才知道。」
「解剖……」元子倒抽一口冷气。「院长,你是说公公的遗体要送去解剖吗?」
「不行,绝对不行!」登美子的声音十分凄厉。「不要伤害我的老伴!」?
「只能怪老先生没去看医生了。按照规定,除非是在最后就医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否则是不能当场开立死亡证书的。」
登美子瞪了敏夫一眼。
「我明白了,你要多少才肯开证明?」
「妈!」
提高音量的元子看看敏夫,又看看登美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吗?我们没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的话,你就不会开证明。就是这个意思。」
「这话可就严重了。」就连不相干的旁人都看得出来敏夫有些动怒。「你说老先生的身体十分健康,如今这个健康的人突然往生了,一定是因为身体的某部份出了问题。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是怎么死的又怎样?又不能挽回他的一条命。」
「没错。」敏夫话中带刺。「生病了还不去看医生,的确是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登美子瞪了敏夫一眼,将矛头对准一旁的元子。
「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好。」
元子下意识的倒退两步。
「都怪你一直叫你公公去看医生,就算没事的人也会被你叫出病来!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悲从中来的登妻子趴在地上痛哭失声,元子的丈夫阿勇立刻趋前安慰母亲。敏夫拍拍不知所措的元子,示意她到外头说话。
「别放在心上,那只是你婆婆的无心之言罢了。」
「嗯……」
敏夫叹了口气。
「我不该说那些话刺激她的。要不是太过相信老先生的健康状况,今天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相信她心里一定也很悔不当初。」
「说的也是。」元子喃喃自语。
「院长。关于解剖的事……」
「我不会强迫她的。如果希望知道真正的死因,我当然会建议将遗体送去解剖。不过若意愿不高,我也不想勉强你们接受。只不过按照规定,死因不明的情况真的不能开立死亡证明书,这点我必须先告诉你们。」
「是……对不起。」
「如果不送解剖。至少让我抽个血取得最基本的资料。这样子也比较好交代。否则以后万一出状况的话,麻烦的人可是我。」
「我了解,不过……」元子回头望着三坪大小的和室,她没有说服登美子的把握。
「不如就说我要替遗体做些处理,请你婆婆暂时回避一下好了。然后我再趁机抽取血液。」
元子难掩不安的神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敏夫向元子道谢之后,回到和室跟登美子说明一切,请她暂时回避。登美子出来之后。叫元子去帮公公拿件新衣服过来,于是元子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妈,发生了什么事啊?」
才刚爬上二楼。茂树和志保梨就从房间探出头来,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安。
「嗯。小孩子别菅。」元子的声音十分微弱,好像在说梦话一样。「下面有客人,你们待在房间里面别出来。」
看到两个孩子点点头之后,元子用手压着隐隐作痛的胃部。
该不该跟孩子们说他们的爷爷已经去世了?可是岩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