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回过头,微微欠身施礼道:“公子过奖了。”
顾之森回礼,“不知姑娘芳名?”
“我没有名字,公子唤我夜莺就好。”
回想起梓渊的诗句,现下正是百花开放,晓露沾衣,柳丝轻拂,春光融融,用来形容再适合不过,顾之森于是赞道,“果真是同姑娘相配。”
夜莺有些害羞,这还是头一遭被人如此赞美,不由得红了脸。
“姑娘为何在此唱歌?”
女子轻声答道:“为了感谢梓渊大人的救命之恩。”
顾之森听闻后有些吃惊,第一次仔细考虑,那人会不会不像脸上那般冷漠,是不是真的对任何事都不在意。他隐藏的很深,是千年来渐渐磨砺出来的,若他不愿表达,那任谁也无法看破。
顾之森急切的想去了解那个人,“姑娘可否详细道来?”
夜莺点点头,用那温柔甜美的嗓音缓缓讲述,“我本是林间的一只夜莺,喜在枝头日日啼鸣。却不料被身后的大蛇盯上,幸好梓渊大人及时相救,才能逃过一劫。我想为梓渊大人唱曲,亲口表达自己的感谢,所以化作人形,守在这里。”她眼中带笑恬静柔美,爱慕之情昭然若揭,不用言表。
那日她同往常一样,在梳头梳理着自己美丽的羽毛,然后开始歌唱。动听的啼鸣让其他鸟嫉妒,也引来了一条油绿的大蛇。那大蛇大约碗口粗大,它的颜色与树太接近了,以致她没有注意。大蛇慢慢靠近,张开大口就要将夜莺一口吞下。
一块碎石飞过来,正打中大蛇的眼睛,大蛇痛苦的惨叫,随即逃跑。夜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蛇口脱险,逃过一劫。
看向救他的人,一身紫衣,林中的妖精都知道,就是这森林的守护者,梓渊大人。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他?为什么不当面为他唱曲?”明明不远处就是他的庭院,她却选择在门外日日歌唱。在这个地方一遍一遍的重复唱着,甚至连那人听见没都不知晓。
夜莺怅惘的看向庭院,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落,“梓渊大人的庭院我又怎能进入?而且,若梓渊大人有意躲避,那我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
从那时起,她就记住了梓渊大人。她守在枝头,却不见他再来。想要道谢的心情越来越重,她用微弱的法力化作人形,只想亲口说声谢谢。
梓渊大人的庭院是森林的禁地,他们不能进。她只能守在庭院外边,在此唱歌。那人有意避而不见,从未出现,她就坚持着日复一日的唱下去。
顾之森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能自由出入他的庭院原来是特权,那么自己在他心中是不是有些不同呢?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感受,狠狠跳了几下。那个人的孤傲和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呢?真是让人难以参透的复杂。
“姑娘要一直等么?”
夜莺取下粘在发上的落叶,一松手,叶随风而去,“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
“我的法力不够我长时间维持人形,今晚落日后,我将会变回夜莺。”夜莺的声音中有着满满的遗憾,却还有淡淡的释然。她这段时间的人形,消耗了她大半法力,短时间内是无法恢复了。长久以来的等待,终是到了尽头。
夜莺又开始唱歌。这一次顾之森听出了其中的无奈与不舍,遗憾与伤感,这些交织在一起,令他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顾之森转身告辞,却突然被人捉住,悄悄拉到一边的树下,是那个一直在一旁听夜莺唱歌的男子。他直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给顾之森行礼道:“在下山鸦,有一事相求。”
顾之森受此大礼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想扶起那人,“有什么事公子先起来再说。”
山鸦依然单膝跪地,僵硬的不肯起来,“请先生去请梓渊大人出来听夜莺唱歌。”
顾之森为难了,他道:“可是我……”与他也相交不深,凭那人的性子,断然不会听我的。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山鸦便急忙打断,“这是夜莺最后的机会,肯请先生出手相助。”说完将头埋的更低了。他无法帮到她,但他希望有人能可以做到,他只想完成她的愿望。
顾之森叹口气,“那我去试试吧。”如此恭敬谦卑的姿势,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山鸦谢过先生!”
顾之森走回庭院,进到梓渊房内,他正在翻看各种各样的典籍。手上一本,桌上一本,细细看着,似是有什么问题,紧紧蹙着眉。听到响声,头也不抬,更没说一个字。
顾之森在他面前站定,思量了会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去见她?”
梓渊想也不想就反问道:“我为何要去见她?”
顾之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道:“她是为你才化作人形的。”
“这完全没有必要。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回头看看身后。”
这句话说得别有深意,顾之森却一时间没弄明白。他一把扯下梓渊手中的书,迫使他不满的抬头,顾之森声音不由高了还带着怒气,“你就是这样回应别人感谢的么?!”
梓渊也恼了,立刻回击道:“我没有义务去回应她!而你也没有资格指责我!”自己在为他的事翻遍典籍,引出夜叉不容易,他找的很是辛苦。他不仅没有感谢,反倒是来质问他。他的事,他凭什么来管?!
“没有谁可以践踏别人的感情!”他明明知道夜莺的存在,也了解她的心思。可他却选择完全无视,置别人的感情不顾,肆意妄为。
“感情?!哈哈,那不过是过眼云烟!”梓渊出口嘲讽,“松柏万古长青,神龟螣蛇也有百年寿命,唯有感情最不长久。”
“不是这样的。”顾之森据理力争。
“我在森林千年,听过的故事不计其数。”梓渊更加不屑,“你若治好了病离开了森林,还会记得我么?”他活了千年,却也真真孤独了千年。
“会,我不会忘了你的。”顾之森不假思索地答道。
梓渊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澄澈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里头,真诚,真实,真心。梓渊为之动容,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放任自己在那双眸子中沦陷。好不容易才恢复往日的淡定,“我不会去的,你走吧。”
顾之森走出去,梓渊最后的神情在脑海中徘徊。
他相信,那个人,终有一天会看明白。
☆、六、相知
夜莺还是留在原地,顾之森走过去黯然道:“他还是不愿出来。”
夜莺善意的笑笑,带着理解与接受,“没关系,我的感谢就在歌声中,我相信他一定听到了。”
说完又唱起了那熟悉的旋律,原来这歌竟是那样伤感,原来这甜美的嗓音中也有那么多哀愁。无法诉说的感谢,终是心中那不能言说的伤。
不远处山鸦依旧靠树而立,安静而又虔诚的聆听。他也听出了夜莺更加沉重的难过,像浓浓的乌云无法消散。只是他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像是快要哭泣。
“你不过去么?”顾之森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
“不了。”山鸦的目光那么深沉那么热烈。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浓厚的爱意,要这样掩饰?
“她是美丽的夜莺,而我只是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丑陋山鸦,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就在她身后,听她吟唱着林间浮云变幻的小曲。即使她看不见我,即使她从不为我而歌,但我却只想这样。”
夜莺一直没看到,在她还是只夜莺时,山鸦就静静的守在她身后。她拥有美丽斑斓的羽翼,而山鸦则是一身黑漆漆的羽毛。他没有勇气上前,这样的自己,肯定会招她嫌弃。
只要在身后看着她就好了。他一直这样想。那日他看见了大蛇,着急的飞过去,可是来不及,他救不了她,救他的人是光彩熠熠的梓渊大人。他为此庆幸,也为自己的无能而难过。果然还是,只配看着她。
顾之森看着夜莺的方向,她站在一片火红的夕阳中,似是在山鸦遥不可及的天涯,不由感叹:“日落了……”
想表达自己谢意的夜莺,默默的注视着她的山鸦,就这样,结束了么?
“到最后却也没能完成她的心愿。”风中山鸦这样叹到。
“夜莺!”顾之森的叫声令他们同时一惊,他向夜莺挥手,招呼她过来。最后还是想请她知道,有这样一只山鸦,一直在看着她,听她唱歌,守护着她。
夜莺走过来,对着山鸦温柔的笑,其中充满了感激,“就是你吧,一直听我唱歌的人。”
山鸦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你……知道我?”
“是。虽然你不肯露面,但我知道有这样一位朋友,一直都在听我唱歌。”每每在她唱歌时,都会感到有目光的注视,一开始她也奇怪,到后来渐渐的感到安心。
那日,她就是为了寻找这份目光的所在,才会一时间大意,差点中了大蛇的道。现在终于见到了,真好。
天色越来越暗,深蓝色的夜与夕阳的余晖混合在一起,绮丽诡谲。山鸦一把抓住夜莺,“去找梓渊大人,也许还来得及!”
夜莺却没动,她轻轻地摇摇头,“这最后一首歌我想唱给你,山鸦。”
她没有再唱先前的歌,这是一首只为山鸦而唱的歌。前所未有的欢喜,前所未有的温柔。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空谷传响,印入人心。
夜莺不但能歌,而且善舞。这次,她伴着歌声翩翩起舞。灵动,飘逸,灵动得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风花。用她的细眉,妙目,手指,腰肢,来轻歌曼舞;用她细碎的舞步,来疾踏流云。
一曲终了,他们彼此双双化作夜莺和山鸦,褐色黑色交织,他们嬉戏欢闹,伴着悦耳的鸟鸣,一起飞回林中。
从此山鸦不会躲在夜莺身后了,他会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双宿双飞。
顾之森回过头,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在那。梓渊站在远处的树边似乎很久了,风吹起他的紫衫和发丝,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