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父母俩人同时说出这句话,坐在沙发的母亲再次站起身来,快步来到秀楠面前,俩人的神情如出一辙地布满了惊讶与不可思议,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从未想过秀楠居然叛逆到这个地步!秀楠居然要离开他们!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秀楠要离开他们?他们的女儿究竟在想什么?
“你们给我听着,我会离开你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再妄想你们能够一直控制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秀楠的声量提高了不少,一字一句地说。这番话不仅震动了气氛,亦震动了女人与男人的心。
女人首先抑制不住地举起手欲要往秀楠的脸上甩去一记耳光,对方敏捷地后退几步,于是女人打了个空,趁母亲还没有回过神来,秀楠迅速地从俩人身边离开,父亲想拉住女儿却慢了一步,唯有眼睁睁地看着秀楠回到房间,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俩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秀楠的话萦绕在耳边,停留在空气中久久不肯散去。
“秀楠。。。究竟是怎么了?”女人喃喃低语,不知是询问丈夫还是自言自语,双肩无力地垂下,怔怔地望着走廊的最后一间房间。
“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她都不能离开,只能待在定中。”男人的左手攥成拳头,紧锁着浓厚的眉毛,这番话不知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忧虑还是真的对秀楠未来的判断胸有成竹。丈夫的话多少鼓舞了女人,眼光从走廊移到男人的侧脸,“你说得没错,子女终究拗不过父母,就算她想离开,也绝对不会得逞。”
凌晨两点三十分,秀楠从噩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最终没法逃脱父母的魔掌,继续作为傀儡的存在被父母操控一辈子,没有离开定中,更不用谈以后会遇到纪子。最后她无法忍受梦里的一切,坠入了无底深渊,在坠落的过程中惊醒了过来。
汗水如大豆般一颗一颗地从额角顺着脸颊滚落,背部泛起一层冷汗,浸湿了睡衣。秀楠坐起身体,柔和的橙色灯光刺激了她的视线,闭起眼睛一会儿,睁开。纪子坐在桌椅上,一手托着脸腮,桌面放着一本摊开的杂志——两个月前从街上的报刊亭买回来用以打发时间。
“做恶梦了?”纪子翻过了一页,目光没有从杂志上移开。
“嗯。”秀楠一手揪着衣领,一手用纸巾不停地擦汗。心脏怦怦直跳,在寂静的房间内发出微弱的声响。
“关于父母的噩梦?”
“是的。”
对于秀楠与父母的谈话纪子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她在很多年前就得知这一情况,不过那是从秀楠的口中了解到的,并没有亲眼目睹亲耳听见。待她站在附近注视父母逼迫秀楠留在定中这一光景时,所受到的冲击远比以前从秀楠口中听到的要大得多。
父母没有商量余地的命令,秀楠的不屈与反抗,这一切尽收在纪子的眼里。十六岁的秀楠不甘心被父母操控,于是违抗父母的命令,提出离开的要求,尤其当秀楠说出“你们给我听着”这句似乎带有冒犯不尊意味的话时,让纪子看到了秀楠不同的一面,在她的印象中,秀楠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这一刻,纪子觉得不是父母在命令秀楠,而是秀楠在命令父母,让她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是以这般的语气和母亲说话。但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和秀楠的父母委实相差甚远,起码她的母亲不会命令她、强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而是随她自由发挥、随心所欲。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年少的自己比年少的秀楠要自由得多、快活得多,没有人操控她,她不是任何人的傀儡。虽然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拥有完整家庭的秀楠不见得会比她幸福得多,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及她。
思绪回到了半夜时分与秀楠坐在楼下庭院促膝交谈那个夜晚,至今已过去两个月了。可谈话的内容深刻地印在纪子的脑际,秀楠向她倾吐心底的烦恼与打算——离开这里的理由、没有与父母重归于好的念头等等。
那天晚上她还试图抱着让对方与父母和好的心态对秀楠进行劝告,毫无疑问地被对方拒绝了,并坚决表示自己绝不与父母修补关系,即使难免会留下遗憾也是无可奈何。总之,秀楠与父母的关系早已决裂,犹如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无法进行修补,只好扔掉。
秀楠的父母对秀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皆令纪子感到作呕。在听见他们命令秀楠不许去其他地方只能乖乖留在定中时,纪子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以真实的形象站在秀楠面前,对他们痛快淋漓地指责一番,最好能将这两个冥顽不灵的人骂得跪地求饶,既帮助秀楠出了一口气,也缓解了自己心中的恼火。
尽管这个行为未免有点幼稚,可她实在不忍心秀楠承受这种精神和心理上的折磨,即使对象是秀楠的生身父母,她亦豪不客气。只要是任何人做了一些她看不惯的事情,不管是上帝还是佛祖,她都不会给予情面。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带秀楠一走了之,让对方早点摆脱父母的控制,既然迟早会离开这里,那么早点离开与晚点离开没有区别。但纪子深知这是不切实际的。其一,她自身的条件不允许她这样做;其二,时空的局限性亦不容许她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没到她出生的时间,也就说这个世界还没有她纪子的存在,即使带走秀楠也是于事无补。
她不能修改历史,只能作为旁观者目睹这一历史的发展,秀楠不能提早离开父母,只能待到明年六月份中学毕业之后在父母不注意的情况下擅自改动了报考学校的名称与地点,然后与父母彻底断绝关系,孑然一身前往定安。
“纪子,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秀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似乎对自己能否离开定中一事没有十足的信心。
“可以。”纪子毫无犹豫地回答,“肯定可以的。”
“真的?”秀楠挪动身子,坐在床边,裸露的双脚踩着地板。
“我可是从来没骗过你这只秀楠噢。”纪子向对方投以一笑,然后翻到介绍电子产品的版面,今年索尼推出第一款VAIO笔记本和WEGA全平面电视,VAIO以其时尚的外观与独特的使用体验获得了广大客户的好评,它首次将影音技术与信息技术合二为一,为日后笔记本电脑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广泛应用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纪子看着杂志上列出的VAIO PCG…505的图片,蓦然想到在2014年的时候索尼宣布退出电脑市场,不再研发电脑产品。VAIO的逝去固然令人感慨万千,但其承载的时光与背后的回忆使VAIO永远地留在数码人的心目中。她想起家里放着一台VAIO Fit 13A,受秀楠的影响,她在以后入手了新的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处理掉这部Fit13A,大概是出于怀念的缘故吧。
如今看到第一款VAIO,纪子不由升起一股怀旧的时代感,此时此侧的世界中,刚出道的VAIO即将掀起一场笔记本电脑的革命;而在彼时彼侧的世界中,VAIO却告别了市场,从此作为历史的存在。
纪子的话让秀楠的心涌起一股暖意。如纪子所言,她以后必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前往其他地方,在其他地方与纪子相遇。若她没有离开这里,那么很可能就不会与纪子相遇吧。与纪子的相遇大概是基于她离开定中这一出发点吧。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纪子,她都必须要离开父母。
!
☆、第十九章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纪子,她都必须要离开父母。
想到若不离开定中便无法遇见纪子,秀楠不由感到一阵慌乱与惶恐,仿若人生会因此变得不再完整,自身这一存在会变得扭曲违和。这段时间以来,纪子的身体较之前稀薄了不少,用透明来形容也不为过,肉体的实感日渐空白,现在秀楠透过纪子的身体也能看见对方身后的景象。
俩人对此苦恼不已,不过苦恼的性质与内容却有差异之处。纪子面对身体的变化,苦苦思索这一变化背后的目的与原因,可无论如何思考分析,都没有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除了身体变得稀薄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堪称改变的改变,仅仅是身体这一原因是不足以得出答案的。
秀楠则苦恼于有朝一日纪子变得完全透明时,那她该怎么办?纪子会成为空气的存在吗?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无论是前者抑或后者,都表明纪子会从她的身边消失,那样一来她又不得不重新回到以前形单影只的生活。
可秀楠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她希望纪子能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能够继续参与她的人生当中。虽然被告知以后会与纪子相遇,可“以后”这个词实在太过遥远,她没有这个耐心去等待十几个春夏秋冬的逝去。
想到生活要被打回原形,秀楠的心情比窒息还要难受一百三十倍。过去她从不认为以往单调乏味的生活有多么不堪忍受,十几年的人生她都是以这种形式度过的。可自从纪子来临之后,平淡无奇的生活便因纪子的出现而变得闪耀光辉,让她第一次体会到生活并不是她所想的如死水般无趣,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纪子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愫。
自由也罢、独立也罢,只有一个人的话实在太过空虚了。就算以后能够摆脱父母独立出来,没有了纪子的陪伴也就等于失去了核心之类的东西。如果真要这样的话,她情愿纪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等以后待她33岁时再与她相遇,起码就不会这么伤心难过了。
除此之外,她在纪子心中的地位亦是困扰她的一大烦事。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向对方询问自己于纪子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来她害怕得到的答案会不尽人意,二来她感到非常莫名其妙,是可笑荒唐的。因为纪子爱的人一直都是秀楠,与纪子结为伴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