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杜遥回答着,顺便给小护士使眼色,让她重新扎针。
关栩衡拒绝了,他想问的其实是关悦。原来,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和关悦融为一体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出去。」他对大家说。
老管家最开心,说回去给他煲汤,就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几个孩子也不敢反对,说了些注意身体的话后,乖乖退了出去。等大家都离开了,杜遥在关栩衡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想说什么?」关栩衡对视着他的目光,淡淡问。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态度很过分?从你有苏醒的迹象开始,这些孩子们就都在这里守着你,他们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
孩子们的孝顺他已经很明白了,只是那条鸿沟隔得太远,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跨越过去,他更不懂该怎么表达那份感激。笨拙地跟子女们面对交谈,会让他更尴尬,所以他宁可选择独处。
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杜遥拍拍他肩头,微笑道:「老朋友,欢迎苏醒。」
关栩衡勉强回了他一个笑脸,他们都知道苏醒对关栩衡来说不是件好事,一度停滞的癌变会因他的身体机能恢复正常而急遽恶化。换言之,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谢谢你一直帮我保守秘密。」看着窗外一片湛蓝天空,关栩衡轻声说。
亮丽的风景,他却再无缘欣赏。
「难怪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关栩衡也有向我道谢的时候。」杜遥耸耸肩,很刻薄地说:「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答应保守秘密,最后却自毁其言。遵照你的意见,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给你用的都是营养液,抗癌药物完全没动。」
这是关栩衡在发现自己患病后向杜遥提出的请求,在最后的时光里,他不希望自己陷入服用抗癌药物的恶性循环中。既然终究要死,他宁可走得洒脱些,所以在他突然昏迷后,杜遥也没给他用抗癌药。毕竟关家是医药世家,如果用相关的药物,关朔等人一定会察觉出问题,他可不想当出卖老友的叛徒。反正当时关栩衡体内的癌细胞恶化趋缓,也不需要用那些药。
知道杜遥还在生气他泄密的事,不过他也为他大赚了一笔,所以关栩衡完全没为那次威胁感到抱歉。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关悦怎么样?」
与其在问关悦,倒不如说是担心燕子青。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躯体,那么关悦的灵魂是否也回去了?当时他意外坠楼,不知有没有给那具躯体造成伤害?那样的话,对燕子青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杜遥误会了他的话,「关月?他刚才不是在吗?」
「不是他,我问的是另一个孩子。」
「你说那个小恶魔?嗯,他还好啦,跟你差不多……」
一听说是关悦,杜遥的脸色瞬间灰下来,在嘴里嘟嘟囔囔着,却不说下去。
关栩衡的心猛然又提起来,追问:「你卖什么关子?他到底怎么样?」
杜遥想了想,盯住他,慢慢说:「老朋友,如果他对你很重要的话,我必须跟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心中漫起少有的、不踏实的紧张感,关栩衡涩声问。
「跟你昏迷时差不多,甚至更糟。」杜遥的表情难得地慎重,「他的脑部组织功能正在逐步丧失,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也愈来愈弱。如果撤去支持治疗,他很快就会没命。我已经尽了全力,不过真的很抱歉,栩衡,他是那么地优秀……」
当时关栩衡和关栩英的儿子一同坠楼,关栩英的儿子当场死亡,而他比较幸运,由于落在对方身上,缓和了下冲力道才得以保住性命。不过在被送到医院时躯体已陷入重度昏迷,在他坠楼不久,货仓就被赶来的警察所包围,救了他们还有被关在里面的贺颜之。警察带走了关栩英等人,关华跟去做口供,燕子青则一直留在医院里。
「他……还撑得过去吧?」
关栩衡没发现,他的问话里已带了一丝颤音,他没点明是谁,或许是燕子青,或许是关悦,也或许……两个都有。
「很不好,都很不好。」杜遥叹了口气,「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关悦一旦被证实脑死,你是否同意撤去支持治疗?」
撤去支持治疗就等于放弃了对关悦的希望,这是燕子青万万不会允许的。关栩衡痛苦地皱起眉,他一生做事从没判断错误过,为什么这次会糟糕成这样?如果他可以早些发现关栩英的罪行,如果当时他不那么意气用事,也许一切都不会变得这样难以收拾。
燕子青会原谅他吗?在知道因为他的原因,而造成关悦现在这种状态的话……
「别问我。」关栩衡摇头,「我没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把决定权交给燕子青吧。」
杜遥没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又问:「需要我帮你做精密检查吗?」
「不,给我几片止痛药就好。」
喉咙的喑哑随着说话不断提示着他,那是病魔蛰醒的征兆,所以,什么治疗都不需要。既然命运戏剧性地把他又送了回来,那么,所有怨天尤人、痛恨不甘的想法都是枉然的。不如遵照原有步调,慢慢走稳人生最后的这段路。
关栩衡来到关悦的病房,关华也站在病床旁,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燕子青根本没看他,确切地说,除了正躺在病床的关悦外,对其他一切事物,他都没有理睬的意思。
看到燕子青,关栩衡暂时放下了心。虽然燕子青没像关华那样脸上挂彩,但他知道他伤得很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肩上、腿上还有……心里。
「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逞强……」关华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说。
他以往的伶牙俐齿消失得干干净净,关栩衡从进病房,听到的就是反反复覆的这几句话。
「要是人生有如果,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沉默了许久,燕子青终于抬起头回应了他。他的脸色很憔悴,失落与无奈交织在一起,化作苦笑。
「你不需要说抱歉,因为不管发生什么,悦悦都不会怪你,在他心中,你比我重要得多。」
不是这样的,也许他还不习惯坦诚自己的想法,但请别怀疑他所付出的感情,他从未像在意燕子青这样在意过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了模样,还是忍不住来看他!
关栩衡垂下的手不自禁地握紧,压下了上去辩解的冲动,像以往那样毫无隔阂的互动已经不可能了,在他回归自我之后。
「你离开好吗?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陪他。」
燕子青说着话,伸手轻轻抚摸关悦的脸颊。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关栩衡感觉到了那份温柔,胸腔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不知道那是病变的刺激,还是愤怒。
「那,如果有什么问题,立刻通知我。」关华犹豫了一下,又说:「钱的方面别担心,我一定让杜医生给关悦用最好的药!」
钱,也有失去价值的时候,对死神来说,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而是人的生命!
燕子青默默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人,脑海里不断回闪着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当时如果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反对关悦去救人,现在会不会将是个不同的结局?
「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在为他冒险的时候可有体谅过我的心情?」握着关悦冰凉的手,他低着头喃喃自问。
论文顺利通过,工作也稳定了,等待他的原本是大好的人生,谁知道幸福在突然之间崩塌了。他很羡慕关悦对关华的过度照顾,还有那么种不愿承认的嫉妒,明明自己才是他最亲近的人啊!还是,对他来说,自己其实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那个?
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他就好了,那样他至少可以得到情人的眷顾,燕子青垂着头,自暴自弃地想。
「别怀疑他对你的感情,燕青。相信我,对他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存在。只是昨晚他有必须那样做的理由,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燕子青略略塌下的双肩揭示了他此刻的落寞,他什么都没说,但关栩衡却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体会到他心里的想法,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别担心,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就像上次那样。」
关悦还很年轻,他一定可以熬过去。虽然也许他醒来之后,燕子青会发现他的不同,不过没关系,他想以关悦的乖巧可爱,会很快让燕子青忘记自己的存在。也许对燕子青来说,现在的关悦才是真正的伴侣,可以陪他一起走下去,连同自己的那份。
燕子青抬起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长久的昏迷令他的脸色稍显苍白,但依旧带着属于关栩衡的那份雍雅气度,威严中透着淡淡温雅,一如他们初见时的长者风范。可是……似乎哪里又有不同,极熟悉的亲切感让他微微怔住。
「谢谢……」半晌,他才回过神喃喃地说。
关栩衡笑了,满意地点头,「等关悦醒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我会的!」
四目相对,关栩衡的心猛然一跳。燕子青有双漂亮澄净的眼眸,让他不敢多加注视,很狼狈地别开眼神,转身离开。
「等等!」
走到门口时,燕子青忽然叫住了他,奔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他,似乎想从他表情里发现什么。
「你……」燕子青不肯定地问:「怎么会叫我燕青?那是只有悦悦才会用的称谓!」
关栩衡怔住了,刚才心情太激动,他忘了最基本的掩饰,更想不到燕子青会察觉到。
「是关悦告诉我的。」他淡淡说。
「我跟悦悦认识时你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怎么可能告诉你?」燕子青紧盯住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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