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仿佛要把他盯穿,又突然微笑了,说:〃事情没查清楚,你的诊所看来很不安全,先生要是不介意,就在舍下小住,寒舍虽非固若金汤,保你无事,秦某还有些把握。〃
一挥手,示意带人下去。管家立在一边,冷汗湿透衣背,秦岩瞟了他一眼,不客气斥责:〃干什么吃的!有个什么差池,我第一个做了你!〃
管家的腰弯得更低,不敢声响。
秦宝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看不见了,还是停电了,还是根本没有睁开眼睛。四周黑得不见五指,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无比。这是哪儿?
他的高烧未退尽,平时就不是很清爽的脑子此刻更加浆糊一团,仔细想,只记得医生大爷正在问他话,突然从药柜后面出来一个像蜘蛛人那样全身包裹的人,劈了医生大爷一个手刀,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哪里都不痛,也没有任何束缚。背后似乎是抵着墙,臀下冰凉,地面粗糙不平,空气阴冷,吸入肺中,有股陌生的味道。他站了起来走动了一会儿,脚步声比平时响亮好几倍。走了几圈,撞到了墙,他重新抱膝坐了下来,把头埋进腿间。
正好,他想,反正准备离家出走。
那天和荣冼一起去老师家里拿辅导材料,路上突然出现几个带枪的男人,他听见枪响就反射性的把荣冼压倒了,两个人在一辆轿车后面躲着,怕得要命,他问荣冼:〃你有没有事?〃
荣冼冷冷说:〃你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我就没事了。〃
〃。。。。。。?〃
〃秦少爷,你老爸是'青焰'的老大你装什么装啊?!〃
〃青焰?〃
〃就是黑社会就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白痴!〃
秦宝愣在那里,直到有人扔了一把枪过来,荣冼推了他一下,他没站稳冲了出去,在枪林弹雨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举枪射击,脑子完全来不及考虑太多。
等到四周安静了,那些人躺在地上都不动了,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呼啸的子弹穿梭声音始终嗡嗡绕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大夫爷爷说,杀人放火?你不能这样怀疑自己的爸爸,他只有你一个亲人。
但是当他说出父亲的名字后,大夫爷爷哑口无言了。〃青焰〃的前身是〃龙虎〃,逐渐合并了〃荣门〃和另外其他两个组织,称霸江湖,遂又改名叫〃青焰〃,是取秦岩的谐音。凡是出来讨生活的,哪个不知道〃青焰〃的势力。
大夫爷爷花一下午的时间教了他一套定心神的太极拳法,最后也只能说,青焰这十几年一直没出过什么事,你父亲带着千把个人漂白很不容易,打打杀杀的,本来也是江湖常事。
江湖常事。但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过。管家,女佣,大厨,园丁,司机,想必每一个人都知道,也许每一个人都杀过人,但他们都不说,装得跟没事一样。
他想到,几年前有一个周末,父亲和两个男人在书房谈事情,他突然听到几记沉闷的响声,出来问,在门口就被管家堵住了,告诉他,是女佣不小心打碎了陶器。但他没有见到那两个男人离开,而且第二天书房的地毯换过了。
一想到这个,秦宝就觉得,整幢房子都森然恐怖,饭桌上热腾腾的菜肴似乎都有血腥味,晚上被梦里的枪声惊醒,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看到父亲冷血的表情。
他想去找荣冼问,为什么用那样的态度对自己,是不是父亲杀了他的亲人,但他做不到,因为父亲看得很紧,下人几乎寸步不离。
现在,正好,可以离开那个地方了。
荣冼回到家里就被罚跪了。顶着家法在祖宗的排位前跪了一天,没把荣夫人气死。荣世文自责不已,荣靖安把荣冼交待给他,但他没教好,荣靖安和秦岩的恩怨自然要解决,但不该累及后辈。荣冼接近秦宝他一直都知道,但万没料到在那种情形下,荣冼竟然会不顾江湖道义把秦宝推了出去。这是不光是朋友间的背叛,更是懦夫行为。荣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荣夫人边流泪边骂:〃哪个教你的,这样下三滥,当初你非要跟他凑一起,我只当是一笔归一笔,祸不殃后代,你倒好,存的竟是这样的念头!〃
荣冼咬牙,跪在祠堂,一声不吭。
他本来已经没有任何想法,秦宝太过白痴了,对这样的白痴耍手段,他自己都觉得无耻。但那种好几年都没有碰到过的场面,轻易就勾起了他对父亲遇害时,那混乱惨烈的记忆。怒火中烧,看秦宝,自然也就碍眼了。伸手推他,完全是一念之差。
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的后悔。
整整三天,没有秦宝一点消息。〃青焰〃地毯式的搜索似乎没有任何作用,管家在走廊无声来回,小心翼翼看书房里叼着烟的主子,谁都不会想这个时候去踩地雷,他也一样。消息已经发放到城市每个角落,诊所的位置太过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所以,显然有知情人盯梢,秦宝才第二次去而已。
谁会知道秦宝生病了?除了宅子里的自己人,就是荣家的少爷了。盯了三天,却也不见荣家有什么动静。
如果是绑架,那应该早受到勒索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消息,没有尸体,整个人就好像蒸发了。
秦宝很久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他不知道到底过了有多久,他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到一个很深很黑的陷阱里面,后来发现不是梦,他有点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只是觉得渴得厉害,又很饿。他四处摸索,房间不大,四方,墙壁凹凸不平,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连灰尘也没有,打扫得很干净。
〃有,有人吗?〃他问得很小声,竖起耳朵听回应,只有回声,这房间的回声倒不是一般的大。似乎有些气流,从头顶而来。
〃爸爸。。。。。。〃他已经饿得没有什么力气了。
秦岩从梦中惊醒,发际冷汗。搁从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逼着逼着也就知道人在哪里了。但〃青焰〃走到现在,牺牲的东西太多,他不能再带着兄弟们前功尽弃走回头路,黑白两道都瞧着他的动作,稍有闪失,又要死伤多少人。
所以宝宝,他在心里默念,你一定要撑到爸爸来救你,要相信爸爸。
横竖睡不踏实,秦岩点了根烟,到书房去小坐。走到书房门口,听到楼梯有细微脚步声,看来人,是住在三楼客房的老中医。
〃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他咬着烟微笑打招呼。
老中医脸上有一丝慌张,马上又平静下来:〃哎,秦先生。〃
〃那,一起喝一杯吧。〃秦岩打开书房的门,招呼。
〃不。。。。。。〃
〃您在害怕什么呢?我毕竟不会平白无故就杀人。〃秦岩虽笑,口吻却有些强势,使人无法拒绝。
老中医只好跟到书房去,坐在沙发上,接秦岩递过来的酒。
〃您今年贵庚?〃秦岩问。
〃老朽七十有二。〃
〃家父若在世,也是您这个年纪。您有孩子吗?〃
〃有一个儿子,但几年前意外早逝。。。。。。〃
气氛冰凉,秦岩拿烟的手轻轻磕了一下,半截烟灰掉在地毯上:〃很抱歉。〃
〃不要紧。〃
〃我是说,关于贵公子的死。〃
老中医猛抓了一下沙发。
秦岩的脸在烟雾中看不明:〃不要紧张。第一次见到您,我就已经觉得眼熟了,六年前贵公子在'青焰'的夜总会里吸毒过量而死,我是亲眼去看过的,想要做什么弥补,却找不到他的家人。后来才听说他的父亲是个中医。前后这么一想,就对上了。〃
〃我们早已断绝父子关系。我也没有因为这个,就加害你的儿子!〃老中医面色灰白。
〃这我相信。〃秦岩叹气:〃我只是想,您能不能帮我一次。〃
〃我什么也不知道。〃
〃您知道,我不留您,出了秦宅,您未必不丢性命。〃
没有开空调的书房,坐不了多久就周身寒冷,老中医眼看着这个温文有礼的男主人,无法估量他的下一步动作。这对父子全然不像,秦宝第一次到他的诊所,如若不说,他完全猜不到,那样一个痴儿,背后竟是整个〃青焰〃。
〃。。。。。。我宁愿是自己多吃些苦,也不想他受一点点伤。〃秦岩像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的并不多。〃老中医开口:〃在我失去意识以前,我闻到空气里有股茉莉花的味道。〃
全城的花店和花场都遭到了搜查。反季节的花本来就少见,能找到茉莉花的仅有几家,店主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且都确定近期没有卖出茉莉过。
那边没找到什么新的线索,管家倒是接到了勒索信。内容大概是说,想要人,先杀人。而后附名单一张,整齐排列了几位本市政要人物以及退隐的江湖元老。
〃这些人平素互无往来,若说到结怨寻仇,目标也太广泛了。因此对方应该不会是他们有仇。名单里随便死了哪一个,都少不了议论纷争,所以,那单纯就是冲着'青焰'来的。〃
秦岩站在窗边默默抽烟,听着管家这些话,心里很清楚对方的用意。〃青焰〃就像是刚爬上岸的落水者,现在,有人想把它重新拖入水里,让它万劫不复。
〃三天之内必须杀掉一个,才能保少爷安全。先生,要不要让他们去准备一下。〃
〃不用。〃秦岩摇头:〃这是我的家事,别去拖累他们。〃
〃但是。。。。。。〃
〃不是还有三天,三天之内一定要找到人。〃
荣冼总琢磨着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使母亲不那么生气。荣夫人的神经官能症在两年前住院后大有好转,如今就是在家里照料荣冼起居,空闲时间念经颂佛养鱼伺草,正真变回以前那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了。惹她生气,荣冼很后悔。
女佣说夫人这两天一直在花房里待着,荣冼于是特意去市场买了一棵腊梅,想要讨母亲喜欢。
荣家的花房,就在荣宅的后院,小小几十个平方,全封闭,常年恒温,种得许多名贵花草,荣冼进去时,荣夫人正小心伺弄一棵兰花,仿佛没有看到他。
荣冼陪笑:〃妈妈。〃
荣夫人看了他一眼,说:〃空了就去看看书,或者帮帮你文叔的忙。〃
荣冼把腊梅送到她眼前:〃那这个,您给种了吧。〃
〃你又不会养,买了做什么?〃
〃不是您喜欢吗?店家说现在种下去的话,年前就会开。〃
荣夫人接了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