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沙受到了打击,皱着小眉毛,有点蔫,“是啊……她没有作案时间……”
“还有,”赵杼嗓门刻意压低,让声音更加低沉动听,“缘来客栈里,小二供言,夜半通过窗子看到人影,人影高大……梅娘个子很矮。”
接下来无人说话,房间陷入沉默,十分安静。
四方的桌子,赫连羽与卢栎坐对面,以他的角度看,赵杼现在这个姿势胸肌非常明显,胳膊上的肌肉也很有力量感,那么卢栎看到的……估计也差不多。
桃花眼斜挑,赫连羽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杼一眼。
赵杼目光锋利的回视。
哟,想勾人啊!
哪凉快哪呆着去,闲事莫管!
要不要小王帮忙?
敢坏事本王灭了你墨脱诸部!
……
两人目光交错只是一瞬间,各种含义对撞却很不含糊。
赫连羽憋住了笑,摸摸沈万沙的头,“就算梅娘不是凶手,必也与凶手脱不了干系。少爷说的很对,每个死者出现的地方,梅娘都经过,不可能那么巧。”
沈万沙一下子精神了,拽拽卢栎袖子,“小栎子,你怎么说?”
卢栎双手交叉抵住下颌,眸含思考,“我也觉得梅娘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必定与凶手有关。我们可以试着找两人的交叉点。”
“可是这些天我同摘星跟踪监视梅娘,没发现太多疑点呢。”沈万沙皱皱鼻子,“她是厨子,店里客人多,又做私活,迎来送往的,几乎与华津坊所有人都认识,都搭得上话,关系网太大太广。”
“那便换个角度,”卢栎唇角微扬,睫毛微闪,“死者都是些什么人?”
“官啊,”沈万沙脱口而出,“还是你确定骨骼特征的呢!”
“对,是官,可他们为官级别大吗?”
“就已经证实的来看,七八品的最多,也有六品的,但五品往上就没有了。”沈万沙回忆着死者履历,不明白卢栎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贪银案水很深,能构架这么大的贪污案,幕后之人,主谋参与之人不会权力很小,”卢栎提醒,“对比之下,本案死去的这些官,大概只是小喽罗。”
沈万沙糊涂了,“凶手对贪银案那么恨,为什么只杀小喽罗,不去杀大官?”
赫连羽指尖微动,“因为凶手只能杀小喽罗。”
“对,凶手的社会层次太低,他能弄到的消息,能跟踪实施暴刑的目标,都是他这个阶层尽最大努力才能达到的。”卢栎眸内思绪沉浮,“现在的问题是,梅娘在这个案子里,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是同谋,是不经意被算计,还是其它?”
“所以重点还是梅娘平日行迳。”赵杼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沈万沙和赫连羽,好像在说:你们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就每天换装玩了?干一点正事没有?
“我们天天都认真监视梅娘来着!她真的关系网太广,看不出任何疑点嘛!”沈万沙很委屈,“她性格和善,从不与人为难,乐善好施,喜欢帮助别人,信佛,非常虔诚,除了太唠叨,真没哪点不好,完全不像受过伤害的寡妇么!”
沈万沙气呼呼瞪着赫连羽,“你来说,是不是这样!”
赫连羽挑了块荷叶糕喂到沈万沙嘴里,让少爷消消气,眸带思考的说了起来,“梅娘丈夫死于意外,而那场意外,卫捕头查到,也是因为贪银案,这点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原本这样的寡妇该消沉,晦暗,可梅娘性格好,坚韧勇敢,所以她能独立,走到今日,我觉得并非不可能。若说她是共犯,帮凶手杀人,我是不信的。”
……
赫连羽又将近日监视梅娘看到的事细细重复了一遍。
“你说……梅娘每夜会对着佛祖说话?”卢栎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赫连羽怔了一下,轻轻点头,“她很虔诚,理佛心意非常纯粹,每晚洗漱沐浴干净后,都会拈香侍佛,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时间太长,不说点什么……不会太安静么?”
“她都说些什么?”
赫连羽仔细回想,“……今天是什么天气,景致,见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心情好还是不好,谢谢佛祖保佑或请求佛祖明日保佑这些。”
“可曾说八卦?”卢栎目光微闪,“我的意思是,妇人多长舌,喜欢道家长里短,若看到什么新鲜事,总愿意与旁人说。”
“妇人哪有不长舌的?”沈万沙乐了,“梅娘也是妇人,年纪还不小了,每日里不就是看着这笑话过日子的?哪家婆娘偷汉,哪家公公儿媳不清楚,哪家儿女私奔了,哪家孩子是隔壁王家的种,但凡知道了,不好与外人说,梅娘都会对着佛祖念叨。好在佛祖慈悲,不然被她这么烦,一准要生气降罪的!”
“她平日接私活的事,可会说?”卢栎声音低缓,似有深意。
“说啊,怎么不说,”沈万沙歪头回想着,“那日她去李通家做宴,看到李通居然认识京兆府推官的小舅子,那小舅子话密,把姐夫的事拿出来吹牛,梅娘听完,回来就说给佛祖听了。”
“所以……交叉点就在此处。”
赵杼侧头看向卢栎,满目惊艳,媳妇也太能想了!
沈万沙还不明白,“啥?交叉点在这?为什么?”他晃晃脑袋,还是想不出来。
赫连羽拍拍他的手,解释道,“梅娘关系网广泛,但私活接触的人群特殊,大都是有一定钱权的人物。这些人物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信息,而梅娘又习惯了每夜把看到听到的事情说与佛祖……若凶手知道一些贪银案名单,又机缘巧合发现梅娘能知道他想要的消息,他只消每夜蹲到梅娘窗外听她说话,自己整合有用的情报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逼迫引诱梅娘同谋。”
“对啊!”沈万沙抚掌,“而且梅娘丈夫死于贪银案有关的冤案,她再有自知之名,乐观豁达,努力忘记这件事,心里也有个坎的,肯定会下意识关注与贪银案有关的消息,回来说给佛祖,祈求佛祖惩罚这些人!”
“可凶手怎么知道梅娘这个习惯呢?”沈万沙又苦了小脸,“梅娘虽信佛,平日完全表现不出来啊,若不是我同摘星仔细监视,也发现不了的。”
赫连羽也想不通,“最近我们几乎十二个时辰监视梅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靠近,梅娘也与没与谁关系特别近。”
“大概凶手最近很警惕,刻意躲避了。”卢栎沉吟,“如此……就得往远处想了。”
赵杼见卢栎情绪微沉,靠过去一点,“你也不用着急,咱们这不还没看卷宗呢么,一会儿看完了,许会得到更多线索。”
沈万沙立刻拆赵杼的台,“可是小栎子说,先把案情理清楚,看卷宗找人更简单呢!”
赵杼修长双眸眯起,锋利视线射向沈万沙。
沈万沙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看平王这表情也知道得罪人了,下意识往卢栎这边躲。
赫连羽准备安慰的手伸出去一半,僵在了半空。
赵杼挑眉斜斜看向赫连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也不怎么样嘛。
赫连羽:……
卢栎拍拍沈万沙的手,笑眯眯的看着他,“别担心,我已经想到了。”
“哇!果然小栎子最可靠!”沈万沙欢呼一声,“快说快说!”
“你看,不管最初还是现在,凶手作案方式很统一,他需要事先跟踪,确定死者的习惯,最起码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要去哪里,不知道这些,他无法杀人,是不是?”
沈万沙连连点头,“是!”
“现在是夏天,很热,是不是?可这桩连环案发生的起初,是在冬天,非常冷。”卢栎声音轻缓,“便是蜀中冬天的深夜,也不暖和,凶手要跟踪别人,会一直蹲在在街上受冷吗?不,他会下意识找温暖的地方。冬夜,寒冷,男人会想去哪里?”
“酒馆。”赵杼眯眼,“会想喝点酒,暖身。”
“没错。”卢栎赞赏地看着赵杼,打了个响指,“梅娘手艺再好,也是个妇人,性别注定她不会被大型酒楼接受器重,所以她这一路上,打短工的地点,一定与她现在选择相同。”
“小酒馆!”沈万沙拍桌子,“凶手就是在小酒馆偶遇梅娘,不经意注意到梅娘习惯,然后绝顶聪明的想到了利用可能性!”
“是不是……太巧了点?”赫连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桩连环人命案,凶残狠辣的凶手,怎么他们四个人,一说一说的,就将作案过程,动机全部猜出来了?
“没见识!”沈万沙傲娇的拍了他一爪子,“这些推测看着简单,实际上是由无数线索引导总结才得出的,你觉得不可思议是你笨,小栎子很厉害的,从来没有失手过!”
“咳咳,”卢栎清咳两声,“虽然是基于事实基础的推理,也的确是猜测,可能准,也可能不准的。”
“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意外,否则案情必该是如此。”破案一道,赵杼完全相信卢栎,他双眸微眯,用骄傲自豪的目光看着赫连羽,“案子即将告破,你可拭目以待。”
“凶手看重梅娘能得到的消息,一路与其同行,现在必也在华津坊,梅娘不走,他也不会走。”卢栎目光掠过桌上小山般的卷宗,“我们只要找出这些卷宗里,有谁与梅娘同路即可。”
“不过值得大家注意的是,”卢栎再次提醒,“凶手狡猾,卫捕头问供再巧妙,毕竟距离远,无法去本地查实,所以凶手可能会说谎。可聪明人说谎的习惯,大半是真假掺杂,所以我们查找卷宗时,只要有一处与梅娘行经地重合,就要挑出来。”
“凶手一定在这些人里!”
大家一起动脑思考,分享吸收彼此信息,案情至此条理清楚明白,是所有人的力量!
由沈万沙带头,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一人分了一堆卷宗,集中精神刷刷的看。
直到错过晚饭,掌灯时分,几人才陆续停了下来。
挑出来集中放在一起的卷宗,不足十份。
“凶手就在这里,”沈万沙大眼睛忽闪,十分激动,“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