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轻寒皱起了眉头。仲黎说的也不无道理,当然,他也思来想去地同样琢磨过,但,他实在想不出白水会取他性命,或是反过来保护的理由。
若真要说个保护他的理由,只有一个——白水真的很疼白隐这个妹子。
「嗯,但愿我没看错人。」沈轻寒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若白水心思不纯会对他不利,或许,他会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主子,那您何时动身回宫?」仲黎问。
沈轻寒:「待二弟腿伤痊愈再走吧,你回去准备一下。」
「主子,属下斗胆过问一句,您和白姑娘的婚事要怎么处理?」
「这个我自有安排。」
「是。」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虚掩着的窗门忽然被什么东西顶了开来,一支灰白色的羽毛随着清风飘落在窗台,只听细细碎碎的扑哧声伴随着「咕咕」的叫唤隐约响起,
白水缓缓睁开眼,屋里有点黑,不过,他听到声音就立马顺着源头找到了歇在窗台上的一只信鸽。
这只鸽子一身灰白交错,羽毛丰满光亮,一双祖母绿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此时仿佛看到他走近,它抖了抖身子,然后朝他扑来,稳稳地落在他的肩上,末了,还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头发后把脑袋伸过来亲昵地蹭来蹭去。
「……」白水用指尖戳了戳鸽子的背脊上羽毛,手感相当滑顺柔软,毛质光泽,虽然摆着一副和他很亲昵得好似他们见过面的样子,但,他很确定,这只自来熟的信鸽不是他养的。
信鸽见白水只顾欣赏自己的羽毛,似乎有点不高兴了,粉嫩的鸽子腿蹬了一下后把脑袋一歪,喙尖直接戳上白水的唇角——妈蛋,你倒是瞅瞅我那高贵的鸽子腿上的信筒啊人类,光贪图我的美色是什么个意思?
「……」白水将食指抵在鸽子的脑门上,微微一推,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怂出来的鸽子腿上有一个迷你信筒。
这信鸽还真是富有灵性。
不过,就是不怎么正经,有点轻浮,还喜欢自来熟。
白水喃喃着「会用脑袋敲门,怎的不晓得用嘴啄自己的脚,真蠢」把信鸽翻身握在手里,取完信筒后把鸽子随手一扔就去拆信了。
信鸽:「……」
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列下一行字。
知
恩
图
报
,
护
太
子
周
全
。
末了还有一个红泥印子,是九爪龙纹。
看完,白水面无表情地把信条撕了粉碎重新装入信筒,再把信筒绑回鸽子的腿上。
绑的时候,鸽子的脚爪蹭到他的手掌心,白水把那不老实的鸽子腿旋了方向,忽然,他看到鸽子爪泛着点点金光。
仔细一看,那爪尖竟是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甲油。
果然,皇宫里养的信鸽和普通家养的鸽子不是一个档次。
难怪这只信鸽喜欢亲近人。
而这「亲近」并非亲近,是高贵冷艳。
放走了信鸽,白水靠着窗门看那信鸽渐渐远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开始涣散思绪,直到那信鸽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之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闭了闭眼,把窗门关上。
(二十八)
高晋蹙眉下了早朝后换了身龙袍,待他出了基宏殿,文德子恰好掩着袖口身带一名小太监路过同他碰见。
小太监手里端着一盘香味扑鼻的炖鸽子。
「奴才见过皇上。」文德子看到高晋,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异常闪烁。
「……」高晋瞥了一眼小太监,无意之间瞄过文德子袖间的一抹白色,看样子,是一个快奄奄一息的鸽子头。
文德子眨了眨眼,把袖子里的鸽子头往里推了推,「皇上,您吩咐的鸽子汤,奴才已让御膳房炖好,可是要在基宏殿食用?」
高晋用余光瞟过不远处御花园里路过的两个黑乎乎的人头后,把手捏成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嗯,你端进来吧。」
听高晋刻意在「你」字上顿了顿,文德子会意,然后接过炖鸽子且挥退了身后的小太监,随高晋迈进基宏殿。
「你们都下去吧。」高晋挥退了殿里所有的宫女,很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文德子放下炖鸽子,这才把袖子里窝了老半天的信鸽掏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皇上,灰戈回来了。」
高晋:「……」
被赐名为「灰戈」的信鸽就是给白水送信的那只鸽子,由于缺氧地有点久,此时一放上桌案,除了会翻两下白眼之外,就只能一动不动地瘫着,半晌,还抽了抽鸽子腿。
文德子:「……」
高晋满头黑线地哀悼了一下灰戈,沉了口气,这是被文德子弄死的第二只比较有灵性的鸽子。
第一只叫「黑河」的,二十五年前被文德子当成大补给炖了。
「皇上,奴才该死!请皇上饶命!」文德子扑通一声跪下,面色紧张。
「罢了,你起来吧。」高晋叹了口气,「看来朕,这辈子是没福分好好养鸽子了。」
文德子起身,用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高晋,取下灰戈脚上的信筒,倒出了一地碎纸片。
高晋:「……」这是虾米意思?要抗旨?忘恩负义?
基宏殿瞬间一阵寂静。
良久。
文德子俯身一片接着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纸片,然后一小片一小片地拼好,发现总共九个字加上标点符号原本应该一共十张小碎片的纸条,眼下唯独只有护太子仨字的小碎片没有被规格地分开撕。
这是接旨了?高晋这样理解。嗯,应该没错。只是,如此大费周章地撕纸条,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时候,基宏殿的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只见下了朝压根没出宫的宋禾卿走了进来。
由于基宏殿的门比较重,推开的时候声音也略响,就在宋禾卿推开一条缝之际,文德子再一次把断了气的灰戈揣进了袖子,而高晋则顺手摇起桌案上的炖鸽子,细细地品尝了起来。看到宋禾卿进来,他才停下手,眯着眼看人。
基宏殿殿内充斥着一股扑鼻而来的炖品香,宋禾卿摸了摸鼻子,停下脚。
「你怎么来了?」高晋淡定地问。
宋禾卿瞥过一旁垂眉掩饰的文德子,看向高晋,「微臣路过此地闻到补味,发现基宏殿的大门紧闭迟迟不开,所以进来看看。」
高晋淡淡哦了声,微微一笑,「国舅真是有心,朕甚是高兴。」
「皇上为何吃补品?难道有哪里……」
「不。朕没病。」高晋说得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文德子:「……」
宋禾卿的表情略绷,「皇上既然没病,那是体虚?」
高晋:「……嗯。」
「可是看过太医?」
「嗯。」
「太医怎么说?」
「肾虚。」
「……」
文德子手一抖,愣是把灰戈从袖子里抖了出去,滚到宋禾卿的脚边。
高晋:「……」
宋禾卿垂眸一眼灰戈的死相,继而悻悻地看向高晋,而不是文德子。
文德子:「皇、皇上……」
皇上一脸镇定,「你去把尸首埋了,然后去伺刑宫领罚吧。」
文德子:「奴才遵旨!」
宋禾卿:(……)
文德子走后,门也一同被关怀地带上了。
殿内,只有两人四目相对。
宋禾卿实在对付不了高晋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于是走到高晋对面坐下,率先开了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皇上有话就直说,引微臣到基宏殿是想做什么?」
高晋把勺子一搁,不满道,「没什么,朕因为肾虚,眼下就是想你主动来找求安慰罢了。」
宋禾卿:「……」
高晋看人的目光带着点点幽怨。
没错,方才就是他和文德子演的一出无聊的戏码罢了。
自从那一夜两人交huan后,除了早朝议事见上一面外,他几乎碰不到宋禾卿。就算有,他掰着手指都数出来几次。
「就为了这个?」宋禾卿冷笑,「你不打算跟我坦白那鸽子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拼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知恩图报,护太子周全?方才文德子一直盯着这纸条,是当他没眼瞎还是怎么着?
「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么?」高晋反问。
「其实,你派人保护太子,不用这么躲着我。」宋禾卿面无表情道,「反正,我会在太子回宫之前,杀了太子。」
这种直言不讳的话,或许也只有宋禾卿才能直白地说出口。
十六年前如此,如今亦是不变。高晋闭了闭眼说,「你到底是哪里放不下?当初查明真相,说到底都是皇后有错在先,寒儿当时也是正当防卫。若真要追究起来,废后也是必然。」
「姐姐当年怀的是你的龙种,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难过?同样是你儿子,你如此区别对待。」宋禾卿说。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一直是你。可你,却总把别的女人往我身上推。」
「我的事,和姐姐无关。」宋禾卿硬了口气,看向高晋的眼神布满了复杂情绪,「事到如今,你若想保全太子,现在立刻带我上刑台,你我之间,从此一刀两断。若你非要两者兼得而把我囚禁,那么,待太子登基之时,便是我死。」
「你……」一眼望尽男人的坚定和无情,高晋呼吸一窒。
说到底,或许宋禾卿执念到现在,许是恨他一半,报仇一半。
同样的,倘若没有他对这人的眷恋,眼下,宋禾卿根本没有坐在他眼前放肆的资格。
可是,就是因为这份眷恋,才会有他们相对的今日。
而宋禾卿,也就是这样把他禁锢在心里,吃得死死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的形容地宋禾卿太贴切了。
高晋现在的表情,是他预料之内,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面,现在,他还不想和高晋劳燕分飞,宋禾卿咬了咬唇别开脸,站起身,「总之,我给了你选择,是太子,还是我,你看着办吧。」
——太子一死,我和你之间,便什么都不是。高晋,我希望在这段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