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
王勇冷笑:“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人往死里打?!你弟弟够凶的啊!”
“是真的!”许平焦急地喊道,“他是个傻子!智障!他连小学都没上过!不信你可以去我家附近问,邻居都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他除了个子大,其实什么都不懂!”
“你弟弟叫什么?”
“许正。正义的正。”
“嗯。”
“你们有什么都来问我,我弟弟他跟人有沟通障碍,除了家里人,跟外人连话都不会说。”
王勇抬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我们已经知道了。”
许平猛地抬头:“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的手铐刮在椅柱上叮当乱响,“你们审问过他了?!他是个傻子!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是不是又打他了?!是不是?!”他不顾一切地大吼起来。
“啪”一声,王勇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把茶杯杯盖都震翻在地。
“坐下!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想吼就吼,想骂就骂?!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我坐下!”
许平大口喘气,垂着头慢慢跌坐回椅子上。
“什么叫做我们又打他了?!人民警‘察会打人民吗?!”他拿指节重重地敲击着桌子,“党和国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我们办事是有规章有制度的,是从人民的角度出发,为人民服务的!绝对不会随便打人!”
许平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
“求求你,我想见我弟弟一面,他之前伤得很厉害,我想看他好不好。”
王勇从地上捡起杯盖,放在桌上。
“你还是没搞清楚问题!”他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犯了罪吗?你和你弟弟把我们执行任务的同志打得躺在医院现在还没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许平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老实交代,你昨天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场?!”
“我交代了是不是就可以见我弟弟了?”
王勇被气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是怎么回事?!你弟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这里是公安局,是有制度的地方,谁都不能越过制度办事!”
“我弟弟只有15岁,他脑子不好,从小就因为这个被人欺负。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饿了,累了,身上难受,连疼也叫不出来。王警官,不,王队长,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你让我见见我弟弟。不关他的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王勇沉默一会儿道:“我们会安排人照看他,你先交代问题。昨天半夜你为什么要进广场?”
“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许平沉默良久。
“……原来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一个学长。”
“叫什么名字?”
“……黄帆。”
王勇愣了一下。
“黄帆?X大的那个黄帆?”
“我不知道有没有同名同姓的人,不过他确实是X大的。”
王勇搁下钢笔,从脚边的黑色公文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印在纸上的照片问:“是不是这个人?”
许平看了看,疲倦地点一下头。
王勇把照片放在桌上,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去见他?“
“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想见我一面。”
“他为什么突然想见你?”
“我不知道,他好像受伤了。”
“……他跟你说他受伤了?”
“没有,但是他听起来情况很不好。”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我们没有约,但是他说他在广场。”
“没有约你跑过去干什么?”
“他说他想见我,然后电话就断了。”
王勇上下审视着他:“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见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平沉默好一阵:“……朋友。”
王勇笑笑:“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一顿道,“以前他还在铁道一中的时候我们都在学生会,他是主席,我是干事,他挺照顾我的。”
王勇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你们在电话里还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他一直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还突然跟我讲了他小时候的理想,我觉得他像是……”
“像是什么?”
“……没什么。”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基本上就这些了。”
王勇斜倚在椅子上慢慢摸了摸下巴。
“你父母呢?”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爸在外地。”
王勇站起来,撕下一页稿纸,把笔推到许平面前。
“这里。写下你爸爸的工作单位和联络电话。”
“许平!”身材瘦小的年轻警’察隔着铁窗喊道。
许平正抱膝坐在角落的地上,他抬起头,慢慢地扶墙站了起来。
“我就是许平。”
对方一边打开铁门上的锁,一边道:“出来!王队要见你!”
在监牢里其他人的目光下,许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铁门“嗑哒”一声在他背后锁上了。
“这边儿。”押送他的警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左下楼梯。
“哟,小沈!”迎面撞上一个大盖帽。
“刘警官。”小警‘察立正站好。
“哪儿去啊?”
“王队要审这个小子,让我去提人。”
“他犯的什么事儿?”
“大前天晚上把咱们出任务的人打了的就是这小子和他弟弟。”
大盖帽上下打量他一番。
“啊对了,小沈。你老婆刚刚给你送换洗衣服来了,现在正坐在我们办公室喝茶呢。”
“是吗?!哎呀,麻烦您了,刘警官。”身后的人高兴地道,“这两天忙得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根本没空回家。”
“这段时间到处都乱,过一阵子恢复秩序就好了。”
两个警察站在走廊里聊了一会儿。
许平从二楼往下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院子里停着几辆警车,车门上白底蓝漆地印着“公’安”两个字。
“行了,快把人给王队送去,迟了他可要骂人了。”
“哎。”
长长的幽深的走廊。
深绿色的木门上用白漆依次写着“一号审讯室”、“二号审讯室”……
地砖是小小的灰色的水泥碎花,又冷又硬。
“啊啊啊——”的叫声突然从身边的一扇门后传来,许平打了个哆嗦,刚想停下脚步去看,就被人在后被推了一把。
“看什么看!快点走!”
推开四号审讯室的门,王勇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抽烟。
“王队,我把人带来了。”
“行了,你出去吧。”王勇把烟在窗台上碾灭。
门轻轻合上。
王勇踱步到桌前翻着桌上摊开的一个文件夹,头也不抬地道:“坐!”
许平慢慢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在号子里闹事儿了?”
许平慢慢地抬起头,露出脸上青紫的瘀伤。
“……我没闹事。”
“听说你晚上摇着铁栏杆喊着要见你弟弟,闹得别的犯人不能休息。”
许平低下头。
“我弟弟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我弟弟他怎么了?!”许平激动起来。
“你弟弟前天夜里发高烧,昨天早上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本来应该可以早点儿送去的,但是你弟弟生病难受也不说,只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其他犯人睡得熟,拖到早上才被值班的警察发现。”
许平愣愣地看着王勇好久,突然抓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弟弟还不到法定年龄,而且经调查,确实智力不足,所以我们不会追究他在这起事件里的责任,等到你爸爸来交过罚款,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许平泣不成声。
王勇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但是你的情况跟他不同,你已经过了18岁,并且神智清醒,按照我们国家的规定,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部的法律责任。”
他从资料夹中抽出几页纸。
“我们去你的学校做过调查,你们班主任对你的评价很好,说你成绩优秀、团结同学。看来她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啊?”
许平慢慢停止了抽泣。
“你爸爸我们也联系上了,没想到还是个名人,是电影演员吧?他接到我们的电话,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你爸爸很不容易,一个人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他在电话里面一直恳求我们照顾你,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我自己家也有儿子,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许平在上臂的衣袖上抹掉眼泪。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们配合。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你有前途,有未来,只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蒙骗而犯了错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辜负了父母和国家对你这么多年的栽培。”
许平慢慢抬起头。
王勇把一份报纸推到许平面前。
通缉令
非法组织“X市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在X市组织、煽动反革命暴乱,现决定对其在逃的头头和骨干份子十七人实施通缉(通缉名单及体貌特征、照片附后),请接此通缉令后,立即部署查缉,发现后给予拘留,并即告X市公安局。
通缉名单:
……
黄帆,男,20岁,X省X县人,X大学数学系学生,身高1。80米左右,尖下巴,体态教瘦,单眼皮,眼睛狭长。
……
“我开门见山地问吧。黄帆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他最后想见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你跟他约在哪里?”
“我根本没有跟他约。”
“许平,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想想你的父母、老师,想想你的前程。”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为什么想见你?”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