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人体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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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人体骨架-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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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潮一次又一次漫过他的脚踝,在细腻的沙滩上留下了白色的泡沫,小小的贝壳被冲上了岸,它们镶嵌在潮湿的沙子里,如同一个个洁白的脚印。
  一只小小的螃蟹从沙滩的洞里钻出来,抖了抖壳上的沙土,轻快地横奔向大海,几个浪潮间,便已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夜的阴霾已经在眨眼间消散,整个天空是一片纯净的淡淡的蓝,白云在上面漂浮着。
  天已经大亮,很快弟弟就会醒来,他们会一起吃这最后的早餐,洗好碗盘杯盏。阿强会来接他们,他会开着那辆白色的面包车,热情地帮自己提行李,然后载他们去机场。
  许平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走回别墅去,推开二楼唯一的卧室,弟弟正在里面熟睡,他应该坐在床边,把手放在他的面颊上,以免弟弟醒来因为看不到自己而惊慌。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脱掉自己的衬衫裤子,把它们远远地丢在沙滩上。
  在弟弟醒来之前,他想要最后一次、一个人好好地游一场泳。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扎进海里。
  他感到海水轻轻托起他的身体。
  他猛地侧头,用力地划起双臂来。
  许平不知道自己要游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游多远,他只是不停地划动双臂。
  波浪贴着他的身体涌动着,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阻止他前进。
  许平把头探出水面,深吸一口气。
  他可以闻到海水淡淡的腥味,刺得他的后背都微微疼起来。
  许多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爸爸的,弟弟的,可是在他凝神去想之前,它们又纷纷破碎散落了。
  他想起弟弟很晚才学会说话,拉着他的衣摆叫他“哥哥”的样子;他想起爸爸出差,五岁的许正坐在马扎上眼巴巴地等着九岁的自己点火炒菜的样子;他想起弟弟半夜犯急性肠炎,自己骑着自行车送他上医院,他躺在担架上,拉着自己的手轻轻说:“哥哥,我疼。”
  他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许正,给他一个简单却温暖的家,让他免受风雨的伤害。可是这一切,都将随着自己病倒而崩分离析。从今往后,还有谁会照顾他、心疼他,饿了帮他做饭,病了带他求医?
  小正,哥哥大概快死了。
  一个浪头打来,许平钻下水面,又猛地冒出。他抹一抹脸上的水珠,茫然地回头望去,发现自己在离岸数百米的地方。
  白色的别墅静静地矗立在晨光里,沙滩上空无一人。
  我要怎么做,许平绝望地想,我该怎么做?
  他想拼命大叫,他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自己的内里熬得都快烂了,可是喉咙里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猛地转头向外海游去。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任何力量祈求过什么,他不信神佛、不敬鬼神,就连在监狱里拳打脚踢的日子,他也独自咬牙硬挺了过来。可是此时此刻,许平却真心期望,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能够听到他的祈求,来到他的身边,传给他希望和勇气,指引他越过眼前这段艰苦的历程。
  就是在这时,许平感到大腿上一阵抽拉般的剧痛,仿佛有人撕开他的肌肉,把他的筋骨一寸寸扯了出来。
  他大惊之下沉下海面,喝了好几口咸涩的海水,才猛地挣扎起来。
  他不断地在海里沉浮,他想开口呼救,张开口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倒灌的海水淹没。
  “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小正还需要我,我要活着!”他一边惊慌失措地想着,一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右腿剧烈地抽痛着,像一座石碑带着他的身体下坠。
  双臂拼命地扑打,浮起来又沉下去。
  他觉得手臂像石头一样重,到后来竟有些举不起来。
  水灌进他的鼻子,肺部剧烈地疼痛着,身体隐隐发冷。
  那幽深的海底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他伸出手去,想要再一次碰触海面。
  许平睁着眼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要死了,他想。
  他看到青绿色的海面,一切都是那么清澈明亮,色彩斑斓的小鱼从不远处的珊瑚丛中游过,丝毫没有被自己这个庞然大物所惊醒。从海里向上看,海面如同透明的绿松石,泛着粼粼的波光。太阳升起来了。
  他想着在别墅中熟睡的弟弟,他多想给他最后一个吻。
  “小正。”
  第53章 第 53 章
  五十三。
  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们的邻居,恨你们的仇敌。
  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这样,就可以作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
  ——马太福音
  “小正。”
  许正猛地睁开眼睛。
  他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砰砰”地响着,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按着左胸膛喘了好一阵气,才慢慢叫了一声:“哥哥。”
  没有人回答。
  窗户开了一条缝,清晨的海风吹得纱帘“扑扑”地响,阳光大片大片地晒了进来。
  哥哥那边的床已经空了,被单全盖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昨晚因为急着上床而丢了一地的衣服被人拾了起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许正看到那叠衣服,心一下子就定下来。
  他扑倒在床上,拿鼻子嗅着枕头上哥哥的气味。
  他做了一个梦——许正几乎不做梦,多数时候他总是倒头就睡——梦的前半段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是和哥哥在什么地方划船,风景正好,四下里安安静静地开满了荷花,哥哥温柔地同他轻声说话,自己在梦里都觉得满心欢喜。他低着头帮哥哥剥莲子,哥哥轻轻叫了他一声“小正”,他抬起头,哥哥轻轻地吻了他,他觉得有什么暖暖的东西从心里源源不绝地漾出来,充满了四肢五骸,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哥哥”,许平对他笑了笑,刹那间如同破碎的镜子一样分崩离析。
  许正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这让他的心里有些焦虑,他在床上拱了拱,把脸埋
  进许平的枕头里用力地呼吸。
  从前他做这样的动作总会被哥哥骂,说枕头很脏,可许正屡教不改,他像中了鸦片毒一样迷恋着哥哥的气息,就连在床上也忍不住像大狗一样吮舔着许平的脖颈。
  这么一想让许正的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抓起T恤笨拙地套在身上,两条腿套进沙滩裤的裤腿里。
  他先去厕所放了一通水,才两三步迈下楼梯去找许平。
  许平不在房子里。行李袋整齐地摆在走廊墙角,厨房的台面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开水。
  许正到处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许平。
  他推开面向海滩的纱门,沙滩上零散地落着两件衣服。
  许正拿起来闻了闻,上面还带着哥哥的气息。
  “哥哥!”
  他大叫起来,声音传出去很远,惊飞了两只落在沙滩上找食的海鸟,它们振起翅膀,直飞向天空。
  许正突然觉得手脚发冷,他抬起胳膊,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满了鸡皮疙瘩。
  许平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
  他并不感到害怕或者恐惧,他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向哪儿去,仿佛灵魂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抽走了,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连这片黑暗也让他觉得快乐。
  他走向隧道的尽头,那里有灿烂的阳光,这让他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向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他走了过去。
  那一片夺目的光中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他们身上萦绕着五彩的光芒,他们的脸模糊而圣洁。
  他站在那两人身前,只觉得无比的安宁,无比的快乐,他轻轻叫道:“爸爸,妈妈。”
  他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他问道:“我死了吗?”
  那两人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许平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安宁而美好,没有痛苦和烦恼,就像天堂一样。
  他回想自己的人生,觉得并无遗憾,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
  他微笑起来:“带我走吧。”
  他上前一步,想要迈进那道光里,却突然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哥!”
  许平迟疑一下,慢慢转过头去。
  那声音穿过层层的黑暗, 一声一声像重鼓一样敲击在他的心上。
  “哥哥!”
  “哥哥!”
  许平觉得一阵剧痛,好像灵魂都被这声音撕裂了。
  他突然流下泪来。
  许平觉得眼皮很重,浑身又湿又冷,没有一处能动。
  他感到有人压着他的心脏重重地按着,又捏住他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吹气。
  那人吹了一阵气,伏在他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两只手用力地按在他的心脏处,声音都在颤抖:“别这样,许平。别这样。”
  许平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
  那人又做了几组心肺复苏术,见许平还是躺在沙滩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几乎哽咽起来:“许平你活过来!我刚刚看到你流泪了!你是有意识的对不对?!你活过来!活过来!”
  那声音听起来伤心已极,连许平自己听到也难过不已。
  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身体像被看不见的锁链捆住一样绷得很紧。
  那人捧着他的脸帮他做人工呼吸,做了许久都不见许平醒转,他抱着他的头,突然发出了“嗬嗬”的古怪声音。
  许平以为他在笑,忽然感到脸上如同下雨般落下许多温热的水滴,才明白他在哭。
  “都怪我,都怪我……”
  许平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去看看这个怪人到底是谁,却感到这个人俯下‘身重重吻在自己的唇上。
  那人越吻越深,快要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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