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老头那张扭曲的脸已经从窗口消失了。安雅感到很满意。她泪光盈盈地看着查理,深情地道:“当然。”
查理抓住她的手开始亲吻:“我会回来娶你的,欧也妮。”
安雅故作忧心地道:“你不会的,你在外面会遇到那么多的女人……”
“哦,欧也妮,那就让我给你一个保证吧!”查理靠近她。
安雅推了他一把:“别这样,查理,别人会看到的。”
“不会有人看见的。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相当于是结婚了吗?真心相爱,就等于结婚。”查理说道,急切地靠近她。但在他成功吻上安雅之前,葛朗台老头怒气冲冲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爷个橛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爸爸!”安雅眼睛一亮,推开查理就跑了过去。查理也急忙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道:“伯父。正如您看到的,我和欧也妮是真心相爱的……”
“不管你和谁相爱都没用!”葛朗台先生咆哮道,抓着安雅就往屋里走。查理在后面跟着:“伯父,我和欧也妮已经约定了终身……”
“你还记得自己要去印度呢,啊?!”葛朗台先生大声道,拖着安雅进了屋。安雅表现出一副惶惑不安的样子,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要演戏到底了。葛朗台太太看见他们,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上帝呀……这是怎么了?”
“你的好女儿,和你的好侄子私定终身了!”葛朗台先生怒气冲冲地道,松开安雅坐了下来。查理也冲了进来:“伯父……”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不,伯父,听我说。”查理用沉稳的语气道,“我爱欧也妮,而欧也妮也爱着我。我们已经在上帝的见证下约定了终身,我一定会回来娶欧也妮的。”
葛朗台先生反问道:“就凭你那四百万的负债吗?”
安雅抓住时机火上浇油:“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嫁妆吗,爸爸!”
葛朗台先生惊呆了。“爷爷个橛子!”他骂了一句,“嫁妆!咄!是谁让你这么异想天开的!”
安雅天真又困惑地眨着眼睛:“但是,查理……”她欲语还休地向查理看了一眼,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好吧,这小伙子还没弄明白自己的伯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之后,她继续开口道:“难道女儿出嫁,不是要有嫁妆的吗?我还有六千法郎的压箱底钱呢!”
“难道你想把那些金子带走吗?!”葛朗台先生愤怒地道,“那些钱都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
查理说道:“伯父,既然您给了欧也妮,那就是她的财产了。更何况,在巴黎,女儿出嫁,父亲是起码要陪送一半的财产的……”
这句话成功地把葛朗台先生给彻底惹怒了。“放你娘的狗屁!”他怒吼道,“一半!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今天你就给我滚到印度去,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安雅被关进了她的房间,葛朗台先生只允许她喝清水吃面包。葛朗台太太握住她的手,浑身发抖。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雅仔细地听着,楼道里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知道,葛朗台先生是一定会想起那艘“免费”的船的,而且他一定会很乐意让那艘船把查理带得更远一些。查理的命运如何,接下来已经可以肯定了。因为安雅的头开始变得晕晕的,灵魂仿佛要脱离这个身体……
“妈妈,我想歇一会儿。”安雅勉强拍了拍葛朗台太太的手,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让我把这些都忘记吧……”
她倒在了床上,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Chapter 10
巴尔扎克在他的书里写:有时候,天真是幸福,但有时天真也和无知相提并论。
对于并不知道她未来将会有怎样命运的欧也妮来说,这句话无疑是对她最为客观的评价。出生于封闭的小城的姑娘,父亲几乎只会关心他的金子,母亲又是那样懦弱的人,欧也妮被教养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出奇。
啊,在这片长满了葡萄的土地上,天空和河流都是如此高洁清澈。铜臭味尚未到了能令葡萄腐烂的地步,而人们所贯行的勤俭节约,与巴黎的奢靡无度相比正是两个极端。欧也妮曾天真地以为,世界就等于索漠,而索漠也的确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家庭很贫穷,需要更深地节俭。她和自己的母亲不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劳作,而是因为父亲需要她们的劳作,她们才会终年坐在窗口,借着光亮做女红。
葛朗台太太说不上丑,不然也不可能生出欧也妮这样具有圣母般亲切样貌的女儿。她本是个富有商人的女儿,原应该享受富裕的生活。但是,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她的祖父母,厉行节俭所留下的遗产都被汇入了葛朗台家的小金库,而葛朗台先生丝毫没有什么夫妻一体的概念。在他的观念当中,苦可以一起吃,福也能一起享;但是想把进入他手里的钱拿走?休想!他丝毫也没有想到那也是太太的财产,在他眼里,那就是属于他的金子。
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也无外乎欧也妮会天真到无知的境地了。在她那颗未曾悸动过便已被现实所压迫的少女心中,所懵懵懂懂地意识到的有钱人的典范,除了银行家台·格拉桑,就要数城里有名的克罗旭叔侄三个了。
而这两家人最后都成了她,或者说是想象中她本应有的庞大嫁妆的追求者。不过,与其说他们是在指望嫁妆,还不如说他们是奔着葛朗台先生的遗产来的。葛朗台先生已经快八十高龄了,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有一个儿子了,他所有的财产必定是要由欧也妮继承的……就算欧也妮再天真无知,也能意识到这两家人的真面目。不过倘若葛朗台先生和娜农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评价,和蔼的母亲也未曾以自己的角度提出担忧,欧也妮就算能看清这些人眼中的欲|望究竟是对钱还是对人,也无法辨别人们刻意而为的虚心假意。
直到她二十三岁以前,欧也妮还认为她今后会顺从父亲的安排,嫁给这两位追求者的任何一个。单凭年龄和相貌上考虑,她当然更乐意嫁给小台·格拉桑一些,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对这两人并无爱情。哪个少女会不乐意自己能够享受别人的追求呢?欧也妮也不例外。她的世界比起一般的少女来说还要来得苍白,因此她才会格外珍惜每一个不同的地方。谁说她不会偷偷地在晨祷时忏悔自己微妙的心情呢?
欧也妮不会知道,她的命运全由一支笔所书写,而握着那支笔的人,巴尔扎克,在扉页上充满情感地为她题词:献给玛丽亚。
您的肖像是本书最美的点缀;
但愿您的芳名在这里是经过祝福的黄杨枝,
虽不知摘自哪一棵树,
但一定已被宗教圣化,
并由虔诚的手所更新,
因而永远翠色葱茏,
庇护家园。
巴尔扎克或许从梦境中窥得了这个少女的命运,但欧也妮并不知道,她以往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的生活,会在某一天投入一颗来势汹涌的石子。在她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查理来到了她的世界。他在黑夜中敲响葛朗台家的大门,穿着一身华丽的服饰,像个王子一样地走入了葛朗台家的别墅,更是走进了欧也妮的心门。他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钻石,闪耀着无法言喻的光辉,打碎了一直以来笼罩在欧也妮世界上的那块玻璃,令她猝不及防地去迎接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对抗。查理是她叔叔的儿子,比她小一岁,却是如此的俊秀优雅。她忍不住地自惭形秽了。假如她读过《灰姑娘》,便会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棵神奇的榛树,或能有着帮助她的美丽白鸽,将她送到像王子一样的堂弟身边;这可怜的姑娘啊,她永远不会知道,真正能成为她和堂弟之间桥梁的不会是白鸽,而是金光闪耀的法郎。
欧也妮竭尽自己作为女儿的能力和便利,为堂弟尽量提供了她认为舒适的环境。但是,很显然,她的白蜡烛、脚炉和精心的布置,在查理眼中甚至比不上一些穷酸的旅馆。但是谁能拒绝欧也妮的好意呢?她全心全意地为堂弟考虑着,就算是最苛责的报评人也无法对她进行什么挑剔。这份天真、淳朴和善良,在巴黎、在任何一个已经被金钱所腐蚀的地方都是令人惊叹的品质。人们会愿意保护她们,却也有很多人只是冷漠相看。有更多的人会期待着,拥有这样美好品质的人一旦堕落,将会成为什么样的魔鬼。这样恶意的揣测却无法应用在欧也妮身上,因为她是玛丽亚。
欧也妮的世界被堂弟所带来的风暴而冲开。她怀着忐忑的甜蜜心情而进入了梦境,做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象过的美丽的梦。在梦里,她穿着美丽的白纱裙,变得时髦起来,和堂弟一起在森林里笑闹。查理带着猎犬打猎,她则在草坪上看着他,欢笑着。这位老实的姑娘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但就她本人的感受而言,仅仅是注视着查理,就能让她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幸福。是啊,幸福,那种从未有过的甜蜜而惆怅的滋味儿,难道不就是被冠上“爱情”之名的情感吗?
有人感叹:“幸福的时光总不会久远。”欧也妮沉浸在这虚构出的喜悦没有多久,就被一个意外出现的声音所打断了。那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却又不同于她所听过的任何女声,清甜透亮,却又仿佛带着渺渺的雾气,既轻柔,又能让人感觉出这是个内心刚硬的女子。她问她:“你想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吗?”
欧也妮困惑不解,她的天性令她轻易便能够满足,每一次出乎意料的得到都被视作上帝的恩赐。她很清楚,查理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么就算是只看着他的背影,又如何呢?欧也妮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人在梦境中的时候,大抵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的。然而在欧也妮的期许中,这是她和堂弟两个人的相处空间。少女的心事啊,总是羞涩而隐秘的。因此当她发现有别人在的时候,心情的慌乱也是可想而知的。她惊慌地问那个人是谁,却得到了不必费心寻找的答复。那个声音仿佛带着天生的亲切感,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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