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山庄的马车素来宽大,里面也铺了软毡,十分舒适,萧素寒软绵绵地躺在那,一时有很多话要询问,却又懒得问,只神智迷离地看着车外。却见侍卫们小心翼翼把边旭抬起,却是向着另一辆车而去,又禁不住喝骂了起来:“你们……咳咳……混账……把他抬到这来。”
何辉记得自家少爷最烦与旁人共处,也不知他是怎么转了性,对这剑客如此看重,当下只得招呼众人把边旭也抬进了车内。
随侍中有个精通医术地早已爬进车来,想查看萧素寒的伤处,萧素寒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先瞧瞧他。”
那随侍不敢悖逆,然而一瞧旁边的边旭便变了脸色,心道此人连气息都没了,多半是个死人,少爷怎么和死人躺在一处。再按脉搏,仍然按不到,心下更加着慌,待解开那人衣服一看,下面竟是自家山庄的至宝天丝软甲,而那价值连城的软甲此时已碎成了数十片,纷纷滑落了下来。
萧素寒在一旁看得分明,他简直不敢想那神秘客方才的掌力有多深厚,颤声道:“他,他怎样了?”
随侍低声道:“少爷,他……已没有气了。”
萧素寒大惊,眼眶都红了,直起身吼道:“胡说八道!他方才还……还……”他这一番动作实在太大,牵动伤处痛得他几乎五脏移位,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痛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时,四周已是漆黑,萧素寒察觉到自己睡在一张床榻上,胸腹都被木板牢牢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伸出胳膊向旁摸索了一番,却是空无一人。
“来人啊!”他心中又焦急又害怕,喊声都嘶哑了。
立刻有人闻声进来,仍是何辉,他衣冠整齐,显然一直在门外守候,此时忙不迭道:“少爷有何吩咐?”
“边旭呢……”萧素寒声音极低地问道,神色有几分恐慌。
何辉见他问这个,倒是松了口气似的:“边少侠在隔壁屋子呢。”
萧素寒战战兢兢看着他:“他没死?”
何辉笑得有些无奈:“边少侠是被一个厉害人物伤成这样的吧?沈老先生说幸好有宝衣护体,不然多半已被打得肺腑俱碎了,饶是这样,肺腑经脉仍是受了震动,需要静养。”
萧素寒怔怔地道:“沈老先生,哪个沈老先生?”
何辉纳闷地看着他,有些怀疑少爷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不过还是耐心地答道:“就是沈千山老前辈的兄弟,那位老神医沈千林啊。”
萧素寒一听,惊讶地连笑都忘了笑,连声道:“老神医怎么会在这?你们怎么请动他的?”
何辉苦笑了两声,向他榻前半跪下来,道:“少爷,你还不知道,你离开这两个月,山庄内外已是乱作一团了。”
萧素寒微怔,不过想来也不会不乱,便问道:“都出了哪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何辉叹了口气:“两月前天机门门主死讯刚一传出,就有几拨人来到山庄,说少爷你与边少侠狼狈为奸,害死梁门主,还远逃去了关外……”
萧素寒一听这话,立时就要发怒:“什么人这样编排我?”他转念一想,“想必是天机门那帮不长眼的。”
何辉点了点头:“除了天机门一干门众,还有掩日刀门下,华山衡山诸派,连同山西府与魏家刀亲近的各家门派,全都陆陆续续来了江城。”他想起这些时日乱糟糟的事就忍不住皱了眉,显得十分疲于应付,最后才道,“千山老人和华山派掌门在一月前也来到了庄里,终于把老爷惊动了,为了少爷你的事提前出关了。”
萧素寒虽然已经料想到此节,然而真的听说父亲出关一事,还是微微一惊:“我爹他……生气了么?”
何辉连连苦笑:“何止是生气,高大哥这次不能前来就是因为……”他说到这,忽然噤声,犹豫地看向萧素寒。
“因为什么?”萧素寒直觉不好,撑起身子道,“老高他怎么了?”
“老爷听说少爷你在外做的那些事,又得知你一人远赴关外,十分恼怒,各门各派的人又在吵吵嚷嚷要什么交代。按理说少爷你虽然不在庄内,可我等看护少爷不周,本应受罚,谁料高大哥他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责,竟请动了玄铁杖。”何辉说到此处,神色十分沉痛。
玄铁杖是落梅山庄的家法,沉重无比,落梅山庄规矩森严,至今还未曾有人犯过需要请出这家法的罪责,萧素寒一听请动了玄铁杖,惊得手心都凉了:“老高他……”
“高大哥被打了三十余杖,几乎只剩一口气在,现在还在庄内养伤,”何辉口气酸涩地道,“他还让我见到少爷时莫提此事,是我口风不严了。”
萧素寒一巴掌挥到床板上,大怒道:“这帮老混账,我辛辛苦苦来为武林除害,他们倒好,跑去我爹面前搬弄是非,以后我要是再过问中原武林的事,就……就……”他气到极处,胸口伤处又是剧痛,连连咳嗽了起来。
“少爷你别生气,”何辉赶忙安抚道,“老爷还不至于气昏了头,没有轻易相信那些人所说的话,他暗中派出人手去彻查了梁门主的死因,查出他并非被天月剑所伤。千山老人和华山掌门也都细细琢磨了整件事,说定有蹊跷,他们急于找到你二人的踪迹,所幸没过多久,少爷你就传了口信来,我们这支人马披星戴月赶到此处,已有好些天没合眼了。”
萧素寒勉强止住咳嗽,疑惑道:“我何时给你们传了口信,我自从出了塞外,连连遇险,根本也传不出消息去啊。”
何辉大吃一惊:“可几日前我们确实收到了少爷你派人传的消息,说你身陷大漠,性命堪忧,来人还带了你平日所佩的一对玉带钩,我们这才确信无疑赶了过来。老神医也是听闻你身处险境才赶来和我们同行,老前辈他年事已高,还车马劳顿,当真是……”
萧素寒已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只瞪着眼睛道:“玉带钩?那蝎子难不成还活着,他怎么会去找你们,他……”
何辉明白他是在问传信之人,忙答道:“来送信的就是江城里的一个小混混,我们问他受何人所使,他也说不上来,只说收了那人一笔银两,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萧素寒本以为沙漠蝎子已必死无疑,此时听说这件事,心中又不由燃起些许希望,轻声叹道:“祸害活千年,他那个人,想必没这么容易死。”
边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因他不受药性,沈老神医只能以金针替他疏通全身血脉,又辅以精湛内力助他调息,这般折腾了几回,竟然使他活了下来。然而老神医着实年迈,这样一番折腾倒险些自己病倒,萧素寒忙命手下在西州附近安置了老神医修养,他们其余人马则星夜兼程往江城赶回。
“萧素寒,”边旭已在车内躺了好几日,神色十分苍白无力,“你们这一行好几辆大车,你为何非要跟我挤在一处?”
萧素寒正撩起帘子看窗外夜色,听了这话不由得把帘子一甩,挑眉道:“你现在残废成这样,我这是好心照顾你,怕你渴了饿了或是要方便了喊不到人。”
边旭脸上微红,低声道:“你自己伤都没好,还说什么照顾我。”
萧素寒冷哼了一声,在胸膛上拍了拍:“我这都是皮外伤,算得了什么。”
边旭轻轻摇了摇头:“你过来。”
“怎么?”萧素寒不知他要做什么,当真挪了过来,低头看向他。
边旭费力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摸,而后才松了口气道:“幸好那时他没伤到你,不然……”
萧素寒这才明白他在说神秘客险些杀了自己的事,现在想起来虽然还有些后怕,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多亏你出手相救了,说来你那时所使的剑法我当真从未见过,那真的是逐影刀么?”
他回想起当日之事,喃喃道:“神秘客说只有失去世间挚爱之人,才能领悟这刀法真谛,他全然没想到你跟他同样孤苦,学那刀法自然也很快。你那时……又想起你妻子了么?”他问完,又看向边旭,却发现边旭正盯着自己,目光中隐有深意。
第20章
边旭回应他的只是一声苦笑,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而后再不说话。
萧素寒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也躺了下去,仰望着车顶发呆。他暗忖着边旭报了大仇,总该有些高兴的,怎么眉间依然有些惆怅的意味。萧素寒翻来覆去琢磨了半日,忽然一惊,想到难不成他报仇之后了无牵挂,竟想去追随故去的师父和妻子么?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再也无法平静,边旭一路上流露出太多次对性命厌倦的态度,由不得他不担心。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轻声道:“边旭,你睡着了么?”
边旭也轻轻地回应道:“没有。”
萧素寒摸索着向他凑近了些,在他耳旁道:“回去之后,你还有什么事要做么?”
边旭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却因毫无力气而作罢,而后答道:“眼下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
“那你和我回落梅山庄吧。”萧素寒赶忙道。
边旭迟疑了一会:“跟你去落梅山庄做什么?”
萧素寒在他手臂上一拍:“我们已是性命相托的交情了,去我家中还要有什么原因么,你尽管住下来,我们往后也方便互相照应,如何?”
“这……”边旭似乎想要推脱,却又没说什么,过了半天才道:“容我考虑考虑。”
萧素寒没料到他松口松得这样轻易,大喜之下险些就要吐露出嫁妹的意图,却又觉得唐突,犹豫了许久方道:“边旭,你年纪尚轻,今后就没有别的打算了么?”
边旭在黑暗中向他偏过头来,问道:“你是说什么打算?”
萧素寒迟疑着道:“难道你这辈子就记挂着亡妻,心中再容不下别人了么?”
边旭似乎被他问住了,长久地沉默了下去,萧素寒在这漆黑的车厢中看不清他的面色,心中有些忐忑,仍是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会比你的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