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居然还在这里说出来了!在武英殿的大门口!就当着三省六部文武大员的面!
说起来哪些产业是哪家的,世家大族谁不知道谁啊——可也不代表,她就能大庭广众之下,把淮翼侯家的底细翻出来往地上踩啊。
他忍了又忍,想到霓凰郡主独镇南疆十年的功勋威势,想到她背后的云南王府,想到赤焰帅府的威名人望和宫中圣眷,到底还是咬碎银牙和血吞,过来霓凰郡主面前,深深一揖:
“郡主既然对老夫家的良马感兴趣,老夫定当亲自送马上门,供郡主挑选……”
“不必!”
眼看那个英姿挺拔的白衣人影扬长而去,淮翼侯慢慢直起腰,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了一道黏腻的冷光。
☆、第 23 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夜秦叛乱后没几天,又一条紧急军情震动了京城。
彼时正值休沐,萧景琰携妻子儿女,例行在慈宁宫陪太后用晚膳。一家人言笑晏晏,雍睦熙和之际,忽然武英殿副总管亲自送了奏报进来,脚步匆匆,一头一脸的汗。
萧景琰拆开一看,脸色立沉。皇后见他如此,悄悄起身,从太后身边抱过小公主,带着三皇子明崇退了出去。她一动,旁的妃嫔们牵着皇子公主,连同乳母侍儿,流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有太子刚刚起立,见父皇对他点了下头,便又坐回原位不动。
“西境章大将军遇刺重伤。”
“啊!”
太子失声惊呼。他立刻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生恐父皇再来几句“你是太子,要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类的教导。然而父皇却没有注意到他,眉头深锁,紧紧捏着手里的奏报,低头出神一回,忽然把有些为难的目光投向了皇祖母。
“我知道了。”
太后娘娘的声气是一贯的从容,在太子的印象中,还从没看到过这位皇祖母有焦急失色的时候。此时她扶着侍女的手稳稳起身,声音也是徐缓宁和的,如同潺潺泉水一般,将人心头的焦虑不安涤荡得一干二净:
“小沐这些日子就住我这里吧。你告诉霓凰——不,还是我来说。”
“辛苦母亲了。”
“你我母子,说什么辛苦。何况……那是小殊的孩子。”
“多谢母亲。”
“嗯,你去吧。”
太子:……等等,父皇,皇祖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章大将军遇刺突然跳转到小沐要进宫住了?
当晚,武英殿急召中书令柳澄、兵部尚书李林、霓凰郡主等人。次日,霓凰郡主奉诏急赴西境,代替身负重伤的章大将军暂摄军务,震慑西厉大军不敢妄动。
而霓凰郡主出发的同一日,林沐也被太后的心腹女官亲自接进了慈宁宫。
入住慈宁宫实在超过了林沐的想象。
他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嘛!父亲十三岁上战场,他已经七岁了,一个人住而已,绝对没问题的!虽然母亲要去西境好几个月,师父也回琅琊阁了,可京城还有聂伯伯,夏伯母,蒙伯伯和言爷爷在,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那是宫里哎!是宫里哎——
可是母亲抚摸着他的肩膀说:“太后娘娘是看着你爹长大的,你从小身体不好,她从你生下来就很牵挂你。而且太后娘娘医术极精,当年给你爹也治过病的,你住在她身边,娘在西境也能多放点心。“
……好吧。
爱生病的小孩子没资格说话。
不过,在慈宁宫的日子,似乎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可怕。太后娘娘既没有让他老是磕头跪拜(事实上,每次他还没行礼就被喊起来了),也没有灌他一大碗一大碗苦苦的汤药(药膳虽然有点怪味,但还是很好吃的),更没有一天到晚把他拘在眼皮子底下。而且,还有人一起玩了……
“小沐!小沐你快点儿!”
房门“砰”的飞开,一个人影卷着寒风兴冲冲地奔了进来。林沐放下笔揉揉手腕,仰首向天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是……太子殿下~~~~”
他立刻被跌跌撞撞地拽出了房门。一边耳房里跟着奔出个女官,追在林沐后面喊:“披风……”
“不要了啦——”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飞奔。住进慈宁宫一个多月,林沐已经把这里犄角旮旯都摸得熟了,出了他住的那个小院子,向左一拐,穿过一条短短的夹道就是慈宁宫花园——哦,慈宁宫药圃。越过药圃,绕过假山,一座檀香幽幽的院落赫然在目。
“就在里面就在里面!快点!”
两个孩子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反手关上院门,肩膀挨着肩膀靠在门上相视偷笑。这段时间住下来林沐已经清楚了,太后对他颇为宽容,除了堂前那棵楠树不能爬——当然也不许用小刀划树皮,话说回来,他也没有小刀——之外,其他地方,由着他乱跑乱翻也不会生气。更何况这里是先太后的佛堂,这么多年一向没人前去参拜,只放了两个宫女在此守香。瞧瞧,不知哪来的野猫都在这儿做窝了……
“你不是说它下小猫了吗?”
“我真的看到了啊——跑到哪里去了……”
两个孩子一路拌着嘴摸进了佛堂。佛堂里到处垂着长长的绣幔和帷帐,诸佛菩萨静静俯瞰的面容半遮半掩,空气中尘埃细细,在斜射进窗格的阳光和摇曳的烛光中无声地沉浮着。不知不觉的,两个孩子都压低了声音,循着细细的,若有若无的猫叫声到处寻找,最后干脆四肢着地爬进了供桌底下。
“嘿!在这里啦!”
满是灰尘的角落里,几团小东西你挤我我挤你地缩成一团。林沐和萧明岳一人趴在一边,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戳:
“你看这只黄的!”
“我喜欢这只黑白花的!”
“还是白的好看啦!“
“等等,那边好像还有一只……咦居然是纯黑的!”萧明岳往前蹭了半步,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只软趴趴、湿漉漉,眼睛还没睁开的猫咪拎了起来:”怪不得刚才居然没看到……嗷!“
一声激烈凄厉的猫叫声。萧明岳甩着手跳了起来,没提防脑袋撞上供桌,砰的一声大响。他反射性地捂住头顶跳脚痛呼,刚刚惨叫出声,林沐已经扑上来拽住他,用力往外就拖:
“快跑!”
萧明岳险些被他拖了一跤。然而却不暇埋怨,跟着飞奔。两个孩子冲出房门,站在院子里返身回望,熊熊烈焰已经映亮了他们的眼睛。
“着火了……”
“刚才是不是打翻了烛台……”
“糟了,小猫呢!”
“小猫……”林沐怔怔地举起左手。那只黑白花的小猫耷拉在他手里,几不可闻地“咪”了一声。
难为他从那片兵荒马乱当中还能拎出一只猫来……萧明岳看看林沐手里的小猫,再看看自己手背上三道血痕,忽然一个激灵,和林沐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大叫:
“来人啊!”
☆、第 24 章
“……所以,你们……?“
太后一脸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把那句“烧了先太后的佛堂”咽了回去。低头下望,两个孩子肩并肩站在面前,一模一样灰头土脸,一模一样耷拉着脑袋,一模一样半声也不敢吭。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个子高点儿的那个手背上三道血痕,而个子矮点儿的那个,手里还固执地捧着一只黑白花的猫崽。
“臣……”刚说了这几个字,林沐已经一脸忏悔之色地跪了下来。只是他虽然俯首叩拜,却是一手按地,一手还小心翼翼地掌心向上,托着那只蜷成一团的猫崽。太后看他这样子只觉得牙疼,还没开口,太子也在边上跟着跪倒:“孙儿……”
这两个孩子平时挺乖的啊。太子行事一向稳重,小沐一个人的时候也还好,怎么两个人碰到一起就比当年的景琰和小殊还能闯祸——起码起码,景琰和小殊没在宫里烧过房子好么。虽然这次严格来说不能算他们的错……
“行了行了。”太后没好气地挥手:“先去洗干净了,上过药再来说话。还有你——“瞟了眼乖乖跪着不动,还在眼巴巴望她的林沐,侧顾侍女:”去叫个会养猫来。“
两个孩子收拾一新回出来的时候,慈宁宫东暖阁外已经站了一地的侍女。太子一眼扫过去,认得其中有母后身边的女官,嘘了一声,拉着林沐停住脚步。两个孩子凝神屏气站在暖阁外面,正好听到太后徐缓宁定的声音:
“是佛堂守香的宫女看守疏忽,让野猫打翻了烛台,引燃帐幔,以至于烧了佛堂。我这里离得远,并没有受什么惊扰,不碍事的。“
两个孩子对望一眼,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同时松了口气。跟着就有女官来引他们进去,两人规规矩矩行过礼,听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问一答,说些天干物燥,宫里应当小心火烛诸事。过了会儿皇后告辞,太后也不喊他们上前,默坐在那里出了会儿神,忽然问道:
“那两个宫女怎样了?”
“回太后的话,她二人看守不力,自知罪重,已然……畏罪自尽了。”
“嗯。……好好安葬吧。”说完又默然半晌,遣退从人,才招了两个孩子过来,沉声问道:“你们知道,那两个宫女为什么自尽吗?”
“因为……”太子刚说两个字就闭上了嘴。林沐站在他身边盯着自己脚尖,嘴唇飞快翕动了一下,却不敢出声。太后把两个孩子惊慌愧疚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深深吸了口气,暗自点头。
“那是因为,先太后佛堂被烧,必须是她们的疏忽,也只能是她们的疏忽。——因为这个罪过你们根本承担不起!“
林沐肩膀狠狠震了一下,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太子却猛然抬头,脸上写满震惊,却在最后一刻紧紧抿住了唇。
”你们想说什么?那是意外?不是故意的?不全是你们的错?……当然。可是外人会怎么想?不是亲人,不是真心为你们着想的,他们会注意这些?他们只会看到是你们两个烧了先太后的佛堂!“
“明岳,你年纪虽小,开蒙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