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都是亮的!“
“你吹牛吧?崇音塔是实心的,根本上不去!”
“跳上去的啊!”林沐小胸脯一挺,满满的理直气壮:“师父带我跳上去的!在塔顶上看金陵城可漂亮了,上面的青铜宝刹,师父都让我摸过了!“
“哇……”萧明岳满眼羡慕。和崇音塔比起来,上元夜站在迎凤楼上观灯,好像也就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了。而且还能看戏、听说书、放生、猜灯谜……呜,为什么他不能去啊……
“你师父带你去的?”他眉尖倏然一动,歪头盯住了林沐,”就是上次那个……在酒楼里碰到的?“
“没错没错!”林沐不意他时隔这么久还记得清清楚楚,颇有些惊喜,用力点头:“那就是我师父啊!”
就是那个披头散发、举止轻佻、对父皇一点都不恭敬的家伙?萧明岳不知为何忽然冒上来一股恼意,随手扯下边上一根枯枝,刷地抽在雪地上:
“你怎么有这么个师父啊!”
“我师父怎么啦!我师父最棒了!”
林沐的声音也陡然高了一调。满满的自豪声口刺得萧明岳心头越加烦闷,忍不住扭过头冷嘲了一句:“这么大人了还披头散发的,行为举止一点礼数都没有……”
“我师父那是潇洒不羁!”林沐不等他说完就呛了回去。萧明岳被他顶得一噎,想起那人当天在父皇面前冷淡无礼,三番两次甩父皇脸子的情景,心火更是腾腾地冒了上来:“什么潇洒不羁,根本是无父无君!”
“你!”
林沐只迸出一个字就收住了声,只眼里喷着火盯住萧明岳,胸膛起伏,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萧明岳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一张小脸也板得没有丝毫笑意,昂着下巴,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
两个孩子斗鸡似的僵持了半晌,林沐终于小小透了口气,压着嗓子开了口:“你道歉。”
“不道!你师父就是——”
“我不要理你了!”他的话被林沐更大的嚷嚷声打断,“你骂我师父!我不理你了!”一跺脚,旋风般地转身跑开。
“你——”萧明岳气得满脸通红。然而林沐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得远了,他只得站在原地,冲着林沐的背影挥拳大喊:“林、小、沐!”
☆、第 28 章
吵翻之后两人再没有见面。直到正月十八弘文阁开学,萧明岳一进教室,就看见了站在桌前整理文具,闻声抬头的林沐。
目光一触林沐便低下头去,和所有同窗一模一样地躬身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神情态度,别无二致。
萧明岳胸口微微一闷。之前小沐虽然也会随众施礼,然而目光神色,无不明明白白地透着亲近之意。然而今日这一低头、一行礼,礼数上固然无可挑剔,却分明疏远到了初见时候的样子。
这家伙怎么这么小气啊!那天明明是他不好!
再气闷也得上课。到了文课结束,武课开始,跑过圈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时,萧明岳特地穿过人群,把林沐单独叫到了一边。
“小沐!”
“太子殿下。”
“……小沐?”
“殿下有何吩咐?”
萧明岳愣在了那里。林沐微微低头,垂眉敛目,从仪态到语气都是完美合宜的恭谨——然而恭谨当中,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却也显示得明明白白。
萧明岳慢慢地冷下了脸。
他背着手上下打量了林沐一遍,而后,紧盯着林沐微微低垂的眼睛,吐了口气,淡淡道:“没事。”
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听得后面没人跟上来,索性一扬头,加快脚步走进一群正在说笑的同窗中间,再不回顾。
从这天起,林沐整整三天没和萧明岳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到人人侧目,连万事不理的宁王世子萧明均都靠过来捅他:“哎,你和太子到底怎么了啦!”
林沐回以一个郁闷的扭头。萧明均也只能叹口气,拍拍他走开。林沐也不在意,悬腕屈肘,继续抄写。反正他在学里的朋友多得很,又不差这一个人说话。
哼!
第四天申时二刻,兵部侍郎裴铭一走进来,林沐就从桌上弹起了身子。这位在职方司供职过的裴大人是林沐最喜欢的先生之一,讲课旁征博引,妙趣横生,上课花样又多,林沐特别喜欢听他讲山川地理和历代战史。果然裴铭一站定,就有两个大力太监抬了张沙盘进来,上面用各色胶泥捏出山峦河流、城池道路,那山脉走向,怎么看怎么眼熟。
“开文十年,西境失守,金陵围城。”孩子们围到沙盘周围,这位裴大人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沐屏住了呼吸:“当时,西境驻军二十万,主力分驻在鄯州、绵州、梓州三大营。西厉挥军十万,和北大营主将里应外合,拔取鄯州,毁新都桥,截断绵州大营和梓州大营北上救援的通路。之后,挥师东进,一往无前。”
林沐猛地挥拳砸了一下手掌。怪不得他看着眼熟,这就是母亲年前赶过去的西境大营啊!母亲回来以后也曾给他讲解地形驻军用兵方略,只不过拿的是简略的舆图,——那他也该早点认出来!
裴铭笑看他一眼,抓起把红蓝各色小旗子,俯身一面一面地往下插:“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当时的战局详情吧。”
这节课仿佛一眨眼就上完了。孩子们还沉浸在大梁西疆的这场浩劫当中,裴铭整理一下衣襟,轻咳一声:“今天的窗课。”
他把沙盘上的旗帜一面面收了回来,重新插好,恢复到开战之前的情况:“如果你是西境军大帅,不知鄯州军主将叛国,在得知鄯州陷落、新都桥已毁的情况下,你要怎么阻止西疆战局糜烂,金陵围城?”
他站直身子,环视一圈:“以此为题写一份方略,下一次我的课上推演复盘。自由分组。”
课堂里微微静了一下,而后,滚水溅到油锅里一样沸了起来。
裴大人的窗课是最有趣的、也是最难的。比如方略这玩意儿,其实你写也可、不写也可,只要你有本事在沙盘推演的时候压倒别的组,哪怕你一个字不交,裴大人问都不会来问一声。而就是这样明明白白的输赢让大家卯足了劲头争胜,每次分组,军侯家的孩子们都是大家争抢的对象——
一片“跟我一起!”“跟我一起!”的沸腾喧嚷中,林沐缓缓对上了萧明岳的眼睛。
皇太子的目光,黯如深潭,坚如磐石。眉头微凝,嘴唇紧紧地抿着,从脸色到身姿都透出一股毫不妥协的坚持。他们悄无声息地对视着,下巴昂起,脊背挺直,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课室里的喧嚣渐渐沉寂下来。几个敏锐些的孩子已经在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反应慢些的,也被身边同伴你拉一把,我拉一把,陆陆续续闭上了嘴。寂静中,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到太子,和与太子相对而立的林沐身上。
萧明岳忽然轻轻勾了下唇角。
下一刻,他挪开目光,语调轻松地招呼了一声:“明均,和我一起?”
“啊、是!是!”被蓦然点到的宁王世子激灵了一下,大声回答。其他人也如梦方醒一般纷纷互相招呼起来,一时间呼兄唤弟、争闹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问林沐。
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
林沐呆呆地站着。举目四望,所有人都在闪避他的目光,有的毫不掩饰,有的故作无意,有的面带轻嘲。也有少数几人会露出一个匆匆忙忙的抱歉微笑,然后,火灼一般扭过头去。
如被冰雪,四体俱寒。
☆、第 29 章
第二天午正三刻,林沐望着西华门巍峨的门楼深深吸了口气,才跳下马车,顶着同窗们异样的目光排进队列。从西华门到弘文阁不过两百余步,天朗气清,暖风和畅,宫道上的残雪也早已化了个干净,他脚下却是一步慢似一步。
四书课毕,所有人排队去小校场习武。跑完圈,林沐觑了个空儿,趁萧明岳独自在场边的时候悄悄蹭了过去,低头一揖。
“太子殿下。”
“干嘛?”
萧明岳瞥了他一眼,脸上还是气鼓鼓的,口气却已经有点缓和了。林沐挪动了一下脚尖,仍然维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垂头盯着自己的袍角:
“臣,特来向殿下……”顿了顿,把“请罪”两个字咽回肚里:“……道歉。”
“哼。”萧明岳本能地扭了下脸。才一撇嘴,立刻又觉得不妥,努力端整下脸色,一抬手:
“罢了。”
“是。”林沐垂手站定,默默无语。萧明岳又扭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自始至终低着头,心气又平了些,小声嘟囔了一句:
“哼,你也知道来道歉啊。”
“是。臣……那天,不该对殿下无礼。”
林沐一字字答得艰涩。昨晚回去之后他被母亲看出神情不对,一番询问之下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母亲却没有责备,只是和颜悦色地问他: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自然是知道的。身为臣下,当面顶撞太子,与太子争吵,有违人臣本分这一条怎么也逃不过去。而错了,理所当然,就该去道歉。
“你昨天还故意不睬我!找你说话你还气我!”萧明岳伸手戳他肩膀:“小气鬼!”
你昨天不也没理我故意让我那么难堪——林沐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开口。
那是太子。
不可以和太子吵架。
他咽了口唾沫,胸膛起伏,好容易把涌到口边的话压了下去。萧明岳却并没注意,见他服软便已经心满意足,伸手拉他:”走啦!“
一拉之下并没拉动,有些诧异地凝目再看,方才发现林沐低垂着头,小脸绷得紧紧的,连拳头都不知何时攥了起来。萧明岳好奇地绕着他转了半圈:”不是吧,生气啦?“
林沐低头不答。萧明岳又戳了戳他:”你生什么气呀?“
林沐一扭身让开,仍然不语。这下子萧明岳也有些恼了:”本来就是你不对嘛!我又没说错你还跟我吵——“他话音忽然顿住,林沐蓦地抬头,嘴唇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