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请将,不如激将”。
人类是高傲,或者说是自负的生物,不论从广义还是从狭义上。
听到别人说,尤其是听到自己的老师说某某人比自己强太多了,自己根本一塌糊涂,不论是谁都会有所愤恨吧?
就是因为这样,香奈才会引起众人的公愤吧?
“接下来就简单了,她受到大家讨厌、被孤立、默默地烦恼,最后自己从公寓上跳下去。所以,老师的确「什么都没有做过」唷。”
迫水老师看着真以子说。
“可是呢,关川同学,你长大以后如果有机会带领一个团体,应该就可以理解了,要让团体凝聚齐心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对一个团体来说,必须做出某些牺牲。”
“……牺牲?”
“光是靠相处融洽,还没办法凝聚一个团体的向心力。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协力,就没办法发挥实力。每个人都还是会以自己为优先,跟一盘散沙没什么两样。所以老师才特地为大家设置了一个明显易见的「目标」。你知道吗?当大家一起对抗相同的敌人时,彼此之间就会产生一种同仇敌忾的情谊;或许可以说是「同胞意识」吧,藉着共享厌恶和嫉妒之类的情绪,这个集团就会凝聚得更加坚固。你看,团体心理真的很有意思吧?我的社团成员们也都拿到了问卷,但是没有一个人写出欺负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共犯啊!”
真以子激烈地颤抖,却非寒冷之故。
这个人竟然毫不在意地选择香奈作为玩具,只是为了让大家攻击,使用过后即弃之不顾的玩具。
“为什么……要选择香奈呢……”
“没有为什么,其实选谁都都无所谓。”
迫水老师漠然地回答。
人类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真以子亲身体会到了。
她桌上的杰作全班同学都看见了,但是谁都没有对她伸出援手,没有一个人制止这件事。
就像真以子对香奈的求救充耳不闻一样。
随便选了香奈作为牺牲品的迫水老师,还有对香奈恶作剧、把她逼上绝路的社员们,和真以子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罪孽一定同样深重。
“哎呀,这里还真高呢!”
迫水老师缓缓走近栏杆旁,手指搭上生锈的铁网,眺望下方的操场。从真以子所在的位置虽然看不到操场,但是她也清楚听见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追着球的愉快呼喊。
“嘿,关川同学,被欺负的人自杀之后,欺负人的孩子也会开始反省,你不觉得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吗?如此一来,欺负人的孩子和被欺负的孩子「都不在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不过,我想你一定「跳不下去」吧?因为你也没有古沟同学那种解决问题的勇气。”
“各种意义上都是诡辩呢……钻了不少空子啊……就算出发点的论据没有错,但是方法却是大错特错……”
在两个人都看不到的死角,比房顶还要高的那个作为入口和放着水塔的平台上,一个雪白长发的少女坐在那里。
在她的旁边,还坐着四个人。
这个人数对于这个小小的平台来说实在是显眼过头,但是在下方的两人却没有发现。
一个水蓝色长发的,穿着黑色哥特式连衣裙,绑着美丽符文发带的,恬静睡着的少女。
一个金发,头发盘成像是狮子一样,身穿宝蓝色长裙,看上去充满英气的凛然少女。
一个黑色短发,穿着紧身短打背心,牛仔运动裤和无脚步声布鞋,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女。
在短发少女的膝盖上,则躺着睡着的那个蓝发少女,还有真以子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女孩——苏夜。
和蓝发的少女一样,苏夜也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黑发少女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并伸手将被风吹乱而拂到苏夜脸上的,女孩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
“——这样一来,就一下子从‘外’跳到‘内’了呢。”
白发的少女冷笑着看着迫水老师喃喃说道,同时弹了弹一直在手中把玩着的一枚看上去很古老的铜钱。
真以子没有回应。
她只是强烈意识到书包之中的坚硬触感。
里面放的并非手机,而是那个稻草人。
──如果你真的想要消除怨恨,就解开那条红条。解开这条线,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约,你怨恨的对象立刻会被流放到地狱。但是……
真以子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等她死后灵魂也会随入地狱,还要饱受痛苦与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起那个少女在黑暗中低语时,那双鲜红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地狱,也一定会有天堂吧?
真是这样的话,真以子就算死去,也永无机会跟香奈重逢了。
即使如此……
这是最后让迫水老师受到相对应惩罚的方法了。
就算找到了香奈的手机里的信息,也只能证明香奈被人欺负过了而已,迫水老师要撇清关系非常的简单。
就算她站出来作证,也只能证明迫水老师是曾经对香奈被其他人排挤这件事视而不见而已,并不能构成在法律上多么大的罪证。
法律只能“合理”,却无法做到“合情”。
所以,只有……
看到真以子咬着嘴唇把手伸往书包,迫水老师讶异地皱起眉头,喀答喀答地踩着高跟鞋向真以子走来。
“你在拿什么,让老师看看。”
真以子摇着头慢慢退后。
她因为想要逃离老师而被龟裂的水泥地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看到从书包里滚出来的黑色稻草人,就一把抓住,紧紧抱在怀里。
──但是……想要消除怨恨的话,你自己也……
她心中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那是什么东西?请交给老师。”
老师抓着真以子的手肘,想要用蛮力把她拉起来。
“你就是这样硬把香奈的手机抢走的吗?老师!”
“快点交给老师,关川同学。你想遭受更残酷的处罚吗?”
“呀咧呀咧,如果被她把稻草人拿走可是很麻烦呢……阿夜,要先斩后奏吗?”
白发的少女笑着说道,那笑容之中是跃跃欲试。
“不行。”
躺在短发少女膝盖上的苏夜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因为,已经……”
“放开我!”
看起来似乎绑得很紧的红线,却没有让真以子的手指感觉到半点阻碍,很简单地解开落下。
突然之间卷起的风。
从虚空之中,能够听到一个苍老而低沉厚重的声音,能够听到一句不祥的话。
「怨·恨·已·闻……」(怨み、闻き届けたり……)
“是谁?”
迫水老师四处张望。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虽然天空已被乌云遮蔽,但是冬天的太阳现在应该还在天顶才对。
不过,卷着漩涡急速涌出的乌云,却在转眼间布满天空,连真以子她们所在的屋顶,都被深夜般的黑暗笼罩住了。
天气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操场传来的学生嬉闹声和打球声音仍然欢欣,丝毫没有异常之处。
“……困惑于黑暗的可悲之影”(闇に惑いし哀れな影よ)
迫水老师听见在背后响起的轻声细语,惊叫着回过头去。
后方浮现出一抹纤细的人影。
上次出现在真以子面前的少女,穿了一件各色雏菊图样的华美长袖和服,披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跟苍白透明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迫水老师愣愣地看着那张缓缓抬起的白皙脸庞。
“你……你是……”
“蔑视他人、伤害他人……”(人を伤つけ贬めて)
少女一边喃喃说着,逐渐仰起那张不表露半点情感的面孔,眼光笔直盯着迫水老师。
“沉溺于罪孽的孽魂……”(罪に溺れし业の魂)
用她那双带有红色──带有鲜艳血色的眼睛盯着。
害怕得不住后退的迫水老师,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号。
少女的视线紧紧地锁住她,一边似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真以子只看到少女的嘴唇在动。
即使如此,她也可以明确读出她说的话。
──要死一次看看吗?(一遍、死んで见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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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没有任何人碰到迫水老师,然而她的身体却突然被拖向屋顶的边缘,一只高跟鞋在拖曳途中摩擦着水泥地面因而脱落──被看不见的手拖到栏杆旁的老师,发出惊恐的悲鸣。
只要再过去一点,她就会翻过栏杆落到遥远下方的操场了。
“什么?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迫水老师疯狂挣扎的身体,被渐渐提到栏杆之上。站在稍远之处的爱,专注地看着她开始被吊离地面的景象。
“高度好像还不太够哪!”
从空无一人的方向,传来年轻男人的话语声和窃笑。
“是啊,这里的确还不够高呢!”
另一个带着笑意的性感女声回应着。
“如何?稍微认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有所悔改了吗?”
这次是一个听起来颇为玩世不恭的女声。
“——看样子还是没有真的悔改呢……”
明明迫水老师的嘴巴在动着,但是真以子却听不见她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了一声这样的叹息。
覆盖在四方屋顶的冰冷黑暗逐渐累积沉淀,慢慢吞噬了迫水老师以及她刺耳的惨叫声。
像是被无形触手捆绑、拼命偏过头来想要从黑暗中逃脱的迫水老师,瞪大眼睛望着真以子的方向。
她万分惊恐地用力张嘴尖叫。
但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尖叫声没有传到发抖着目睹这一幕的真以子耳中,也没有传到愉快地在操场奔驰的学生们其中。
没有一个人听见老师被黑暗吞噬时的惨叫。
吞下迫水老师的黑暗静静卷着漩涡,然后逐渐凝聚缩小。
──你的怨恨立刻会被流放到地狱……
真以子蹲下身体,捂住听不见老师哀号的耳朵。
当她再次惶恐地睁开眼睛时,她的视线只捕捉到自己落在屋顶水泥地面的影子。
真以子抬起头来。
屋顶上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影,被独自留下的真以子神情恍惚地仰望半空。
操场传来的笑闹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屋顶上已空无一人,身穿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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