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至天空露白。
忽然有人从远处喊了一声:“少爷!”
沈彻抬头望去,那人远远地喊道:“这边有个机扩!”
沈彻立时屏退众人,独自启动机关——没有人知道这道机关是不是能开启石门。
倘若是一道暗杀的机关,那也好,阿彦,我就去陪你。
沈彻这么想着,却见几声轰隆,那巨石竟缓缓沉入地下!
所有人都想着如何抬起巨石,又或是如何摧毁,谁又能想到,那巨石的机关竟然在地下呢。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君淮和修三娘均是割喉致死,血色铺满衣衫,而萧青彦面上身上被溅到也是大片,石室不大,竟是触目皆为殷红,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沈彻一步当先抢进石室,颤抖着手去探萧青彦的脉搏。
老天的恩赐,他还活着。
沈彻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纵横江湖,生生死死,却从未有一刻,如此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伤的萧青彦抱出石室。
他生怕碰痛了,动作不能更轻柔。
人说,爱情即是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利。
萧青彦无疑给了沈彻无上的权利,才能放任他屡次伤害自己,直至体无完肤。
宁江看到萧青彦时,吓了一跳。
“怎么几日不见,伤成这样?”
沈彻没说话,他说不出话。
胸口像是压着巨石,透不过气来。
“百草丸?嗯,是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百草丸。倘若他手中有百草丸,我们还可以救。可是现在……”
沈彻道:“我去找。”
宁江一把抓住他手臂道:“你别去了,方才我已经派人查过花雕楼,找到了这个。”他将手摊开,是一只瓷瓶碎片,花纹和萧青彦曾拿出的花纹一模样。
“百草丸只能保存在千年寒玉瓶中,离开这个瓶子,百草丸便会在一炷香时间化成水。”宁江叹了口气,“这只瓶子压在碎石之下,只怕百草丸早已毁了。”
沈彻身子一震,望了望躺在床上仍旧昏迷的萧青彦,“我去求你师傅,不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宁江看着沈彻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笑道:“沈大侠,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小子了?我可记得,当初陆凛受伤,你也不曾这样紧张。”
沈彻只是仿若没有听到一般,心思全在萧青彦身上,他没有心思去想陆凛的欺瞒,满脑子,都是萧青彦在巨石后面,有些惊讶,却又决绝的神情。
他早已做了必死的决心,甚至为了杀死君淮,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沈彻何德何能。
宁江道:“师傅闭关,此刻还在药王谷,我已经飞鸽传书问他有没有解毒之法,三天大概能收到回复。你先别急,他身上的伤不致命,但是体虚,所以不易恢复。你在这边照顾他吧。”他说罢便收拾了药箱,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萧青彦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清浅。
他极少这样毫无防备地昏睡着,沈彻忽然想,他似乎总是警醒着,来自一个杀手的本能,警觉着身边一切危险。
身后忽然有脚步传来,沈彻没有回身,低低地道:“阿凛。”
“他怎么样?”
“不好。”沈彻剪短地答,目光却始终在萧青彦身上。
陆凛站在床边,分明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感情在算计中终究是逐渐消失。
“他是来向我示警的,”陆凛轻声道,“半个月前,在凌霄峰。可我伤了他。”
“阿彦曾和我说过,我却……”
“他是为了你罢,所以也不肯杀我。可他杀了金枪门的人,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沈彻不置可否。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随你下山,原本是为了下月的武林大会。”
“御林堂堂主已经死了。”
“什么?”
“他向你示警,你却不信。他便索性杀了下仇杀令的人。”
陆凛愣了一下,轻笑一声:“他倒是多事。”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大哥,我借了你的光,却未必领他的情。如今仇家已死,我便要光大我陆家金枪。”
沈彻苦笑:“是了,你原本便有你的打算。”
陆凛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了一句,在沈彻耳边徘徊。
“大哥,我对你的感情,及不上他万分之一。”
夜凉如水。
萧青彦在昏睡中皱了皱眉,许是痛得狠了。
手脚经脉都被君淮挑断,下手狠辣,身上多处利刃割伤,更不要提寒毒与奈何丹的毒素交替发作。
他干哑着的唇似乎隐隐在喊着什么。
却又好像没有了。
沈彻不知道,在昏厥的前一刻,萧青彦还在想着,若有来生,他再不要做萧青彦了。
爱而不得,却不肯放手的固执,太苦了。
萧青彦浑身的伤口,就像是利刃扎在沈彻的心上。每一刀,每一剑,都是他沈彻应受的。
他听到陆凛离去的声音。
本无牵挂。
沈彻回想旧日相识,曾经的言笑晏晏,曾经山盟海誓,原来彻头彻尾只是空谈。
兜兜转转,原来执着的只有萧青彦一个人。
沈彻想起那日他率众人攻上花雕楼,远远地看到萧青彦,长身而立,短剑凌厉狠辣,再不是少年时的顽皮模样。他亦从众人中看到沈彻,漆黑沉寂的眸子仿佛一下子生辉。
沈彻想,那时的萧青彦,一定满心期待吧。
君淮从身后偷袭时,萧青彦毫不犹疑地抢上,硬生生接了一记断魂掌。可当沈彻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时,他眸中只有欣喜如狂。
这世上大概没有谁向萧青彦一样纯粹。
沈彻一个目光,他就乐得豁上性命,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重生
几夜不曾安眠,即便身体强健如沈彻,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接连几日,萧青彦身子时好时坏,不时发冷发热,宁江只是道这是他体内毒素交替发作的常态。沈彻听闻心中悔意更甚,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萧青彦自己熬过一道又一道关口,在鬼门关徘徊一圈又一圈。
他昏睡中兀自喃喃。
再也不要做萧青彦。
没有说他再不爱沈彻,只是再也不要做萧青彦。只因着他一日是萧青彦,一日便宿命一般地爱着他。除非,转世轮回,他再也不是萧青彦。
沈彻的心仿佛揪着的疼。
后半夜的时候,萧青彦醒过来。
沈彻正端着药碗进门,看到他醒转,身子一震,汤药险些洒出。
“你醒了。”
萧青彦痛得咬了咬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
沈彻喂他喝了点水,又扶他喝了药。两个人无声相对,屋子里只有烛火噼啪。
“你去休息吧,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低沉,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沈彻怔忡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觉得温度正常,才略微放心,趴在桌上很快便昏睡过去。
他便没有看到,萧青彦又睁开眼睛。
屋子很熟悉,味道也很熟悉。
来自沈彻,来自他心底最深刻的。
萧青彦垂下眸子,如果沈彻现在抬头,会看到那个永远望着他的,漆黑晶亮的眸子,如今已经黯然无光。
他做了一个冗长而可怕的梦。
梦中他走过奈何桥,见到了那个长相并不算仁慈的孟婆,喝下了那一碗不知什么味道的孟婆汤。
他迈入轮回,一道强光闪过,他发现自己站在熙攘的街道上。
人流擦肩而过,一切都陌生异常。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
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是谁?”
萧青彦怔了怔,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回过头,看清了拉住他的人。
“沈彻……”
他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胸口忽然一痛。
萧青彦就从这样的梦中惊醒。
他有些嘲讽地想着,就算在梦中,即便忘了自己是谁,都没有忘记沈彻。
沈彻趴在桌边只睡了一会儿便醒转,又替萧青彦擦了身,才复又坐到床畔。萧青彦手腕脚腕上都被宁江缠了接续经脉的草药,身上也全是伤口,沈彻处理得十分的小心。
“阿彦,对不起。”沈彻轻轻将纱布揭开,将已经失效的草药褪下,手指蹭到萧青彦的手腕,痛得他轻轻一缩,没有气力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沈彻扶着他手腕的手也僵了僵,“对不起。”
萧青彦低垂着眼睛,睫毛打下一道阴影,看不清神色。
“你不必道歉,”萧青彦因为痛而声音有些发抖,“都是我要做的,不怪你。”
“陆凛他……已经走了。”
萧青彦没有回答,心情也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盯着自己微微蜷缩的指尖,好像听到,又仿佛没有。
“宁江已经传书药王谷,询问有没有解毒的法子。你放心,我一定——”
“沈大侠。”萧青彦打断他,“我饿了。”
沈彻连忙道:“好,我这就给你拿些吃的来。”
萧青彦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黯淡,咬了咬唇,轻轻动了动腿。尖锐的刺痛从脚踝传来,萧青彦叹了口气,只怕自己一时片刻也走不了。
他明明看着沈彻离自己那样近。
可偏偏就不敢靠近了。
沈彻觉得,萧青彦变得很乖。
听话地吃饭喝药,也听话地休息睡觉。
可是总是觉得,他似乎没有生气了。
沈彻将软塌放在院子里,天气转暖,小树也已经发芽抽枝。沈彻将萧青彦抱到软塌上,盖上薄毯子,“以前你很喜欢这里的。”
萧青彦眨眨眼睛,看着沈彻站在树下,玄色衣衫,宽肩窄背,发梢轻扬玉树临风。他不由得弯起嘴角,仰起头望了望已经长出绿叶的枝头。
忽然想起来那一地的落叶断枝。
心底便抽动的痛起来,撇开头去,不肯再看了。
他忽然有点怕。
“沈彻。”萧青彦低低地开口,“带我回去罢。”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