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桌上的东西理好,黑子还是决定先去吃午餐。不过还没等他起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千夜低着头,脸上红了一整片,张着嘴一直没说出话来,最后直接就把一个白色的便当盒放在黑子的桌上。
黑子抬起头,望着千夜有些不解,就看到千夜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揪着校服最下面的那颗纽扣,纠结了半天,突然指了指黑子桌上的书,“那个……其实,这是我做的,送给黑子君,谢谢你那天陪我一起去还书。”
一天当中收到两份谢礼,都是因为书。
黑子起身对千夜郑重道了谢,千夜大概是因为太尴尬,找了个去买饮料的借口就奔出了教室。黑子打开便当盒,看到装在里面精致美观的寿司,眼前却忽然闪过某个笑得极为灿烂的面容。眯着褐色的眼眸,捧着双手仿佛看着自己吃就能饱一样,然后在自己吃完后,迫不及待地询问东西合不合胃口,等待着自己一句两句的夸赞。
不过,似乎自己还从未称赞过那个人什么吧……
即使他问,回答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像是敷衍的“很好”之类的词语,虽然黑子着实不知道除了“很好”之外究竟该说些什么。但电视剧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也绝对不能随便拿来参考……想到黄濑就要离开的现实,黑子捂着跳得比平时越发快的心,忽然有些急躁。
——心底那些翻腾着的不知名的情绪,起起伏伏,一刻都不肯停歇。
原封不动地盖上盒子,黑子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倒并非是不饿,只是忽然地,失去了吃的念头。在座位上默坐了好一阵,他才想起早上看完的那本书,从书包里翻出来就起身出了教室。
中午的图书馆,人很少。黑子穿过大门进到借阅室里的时候,只看到零星放在桌上的书和水杯。到借阅台把书还掉之后,他随意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窗户的位置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座不高的山和山上缠绕着的灰蓝的雾气。他一面观察着山上雾气流动的方向一面留心着图书馆里来来去去的人。
山上的雾气升了又降,图书馆里的人来了又去,原本转瞬就逝去的时间却好像被定住一般,变得亘古、绵长。从上午第四节下课到下午第一节上课,简直就像度过一整个世纪一般,但黑子却只是坐在图书馆里什么都没有想。
大概人在遇到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想得多了就会厌倦得什么都不去想。
在上课之前最后扫了一眼微博,还是没有那个人的动态。黑子沉默关掉了手机显示屏,刚想把它放回课桌了,却又改变主意放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衣服右口袋。他没有去想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究竟是为什么,只是静静地打开笔记本,翻过写着黄濑凉太两个大字的那一页,是一片空白。
山本仍旧穿着那套令他中年发福的肚子看起来更加夸张的修身衬衣,在讲台上讲了不到五分钟的文学赏析技巧,就忽然变轨转到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话题上——离别。
黑子垂了垂眸,盯着山本越加宽广的发际线,思索着话题转换的缘由。略过大片修辞和情感纠葛的描述,他记起山本提到了《仲夏夜之梦》,感慨着“真爱无坦途”的先见性,不过那也只不过是几十秒的热度,然后就转到了莎士比亚的情史专题 ,然后就忽然而然地,说起了离别。
大约是因为那些作家文豪的情史,多是以或伤心或凄凉的离别作结。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这节课的展开倒也还处于正常人思路的范围。低头把山本提到的自己还没有读过的书名记在笔记本上,下一秒就听到山本有些兴奋地在讲台上号召:“同学们,我们来办一个小范围的创作比赛吧。这个创作比赛的分数,就算作国文期中测试的成绩……”
山本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教室就因为这个重大新闻而炸开了锅。对于学生而言,不用考试固然很好,但是对于山本所说的这个并无前例也无规章的创作比赛,多数人还是持保留意见。不过,班主任之所以为班主任,还是因为这个职位对班级意味着绝对的管辖权,最后在山本的坚持下,期中测试还是被改成了创作比赛,而离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话题,就成了这次比赛的主题。
小小的插曲结束之后,课还是要继续。似乎对自己的创意极为满意的山本,满面春风地继续莎士比亚的情史,甚至连下课铃声都没有察觉,一直到讲台下趴倒一大片,他才后知后觉地瞟了眼手表,然后夹起假案离开了教室。
黄濑到一年级A班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伏倒的壮观情景。
视线穿过前排的学生,他看到黑子如同很久以前一样,工工整整地坐在座位上,执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贸然进到教室里,而是转身去了走道尽头的楼梯间,给黑子发了一条简讯。
黑子走到楼梯间的时候,黄濑就像上一次见到那样,斜斜倚在楼梯的扶手上。他穿着衬衣,黑色的西装背心挽在了手臂上,看到自己就弯起了眉眼笑了起来,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提出一个印着大大的M记的外卖袋。
“小黑子,小黑子,你今天一定还没喝过香草奶昔吧。我把你的元气,满满送来了哟!”
黄濑笑得眯着眼,褐色的眼眸背着光看起来莫名地有几分感伤的味道。但黑子告诉自己那应该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他低头接过冰凉的奶昔,笑着冲黄濑道了谢,然后沉默就在两个人之间蔓延了开来。
吮吸了一口冰凉的奶昔,黑子以为黄濑还会兴奋地绕着他,问奶昔有没有很好喝,或者说些工作时琐碎的小事,不过黄濑却没有。他抬起头,逆着窗外的阳光,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他定神看着垂着眸带着微笑的黄濑,想了好一阵,才忽然道:“黄濑君谢谢你。”
被感谢的那个人却好像突然间如坐针毡似的,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在空中拐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有些尴尬地落在仍旧定着型头发上,“小黑子,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啊,搞得我有点担心啊……”
“不,只是突然想到,其实黄濑君一直以来都在我身边帮助我、鼓励我,而我却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和黄濑君道一次谢而已。”晃了晃手上的香草奶昔,里面还没化掉的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黑子看着那双分明写满满满担心的褐色眼眸,笑了起来,弧度是黄濑所从未见过的大,“谢谢你,黄濑君,请你……在法国也一定要好好努力。”
“我会的,小黑子。”黄濑点点头,郑重地回了黑子一句,但转眼又笑了起来,摸着硬硬的头发,有些想笑小黑子是傻瓜,又不是永远不见,但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伸手到西装口袋里摸了一阵,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了黑子的手上。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黑子还来不及问,黄濑也来不及说。一个人就匆匆赶回了教室,另一个人也急急忙忙就往工作的地方跑。
相聚匆匆,但是别离却连一句再见也来不及说,就已经上演。
把信封夹到笔记本里,黑子忽然意识到离别竟然是如此的轻易,但是再见……却从不如年少时假想的那般简单。
毕竟世界是那么的广阔……而他回过头的那寸天地是那么的渺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上)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曾见过几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黑子的错觉,每一次的相见似乎都比上一次短暂——黄濑总是提着香草奶昔行色匆匆地来,而自己总是在令人难熬的沉默气氛中借着上课铃声落荒而逃。
临近期末,平日里没有察觉到的压抑逐渐在教室里漫延。英语课自不必说,就连一向爱好宣传文人情史的山本都开始在课上正经地讲起重点。黑子加快速度记下笔记,环顾了周围一圈好似打了鸡血般亢奋的同学,才陡然意识到大一的生活就快过去了一半。
利用下课时间解决几道课上刚讲过的习题,抬起头,周围趴桌遍野的样子还是让黑子忍不住想到,那些突然的振奋果然还是有时限的……
不过,突然之间改变的上下课氛围,还真是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虽然,黑子不得不否认考试这种东西,自上学以来已经历经了无数次的操练,但是……不知怎的,却怎么也形不成漠视的习惯。
就好像这场即将到来的,毫无异处的离别。分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管黑子怎么努力也好,却怎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连即将到来的考试都变成了遥远的异世界怪谈,他坐在教室里,同别人一样认真地写下每一个考试的重点,同别人一样努力地完成每一道练习,甚至在别人因为亢奋过度产生的副作用趴下呼呼大睡的时候,他的笔都不曾停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闲的时间。他越是努力地想要融入期末大作战的紧张气氛中,越是觉得自己冷静得同他人近乎格格不入。停下手上的笔,有些无可奈何地深呼了一口气,眼前忽然闪过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递过来的奶昔冰凉的温度。
把手背贴在脸颊让有些浑浊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但有时候清醒却也不一定是好事。
——许多可以在睡梦中拖延、逃避的东西,一旦清醒了之后只会让人觉得更加迫近且难以面对。
虽然黑子一直觉得逃避并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但在日复一日地沉默与旁观中,他却隐约觉得自己所谓的冷静更像是逃避。
物极必反——就好像极端伤心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却是笑容一般。眼前不期然晃过那个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黑子忽然就明白了近日会面里那种隐匿的违和感的来源。
——黄濑笑得太灿烂,褐色的眼眸的情绪却太平静,往常那些喜悦、留恋、不舍与忧伤都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浅褐色温柔的海洋,温柔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甚至让黑子隐约有种错觉,似乎这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