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青看着他跟辛福有拥抱,以他当时的心情本不会走上前,然而就是有那种直觉,逼着他走到程悍面前,以一种半是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看起来像是迫不得已,实际是万分紧张地抱住他。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程悍亲密接触,他至今记得那个拥抱的滋味,像两块远隔重山的磁铁终于相聚,先是激烈到混身颤栗,后是一种宿命已定的踏实。
他坐在后座,一路偷窥着副驾驶那张瘦到棱角毕现的侧脸。
故意杀人,根据未成年人犯罪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从轻处罚,判处十一年有期徒刑,减刑四年。
七年服刑,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他基本是在监狱里从少年过渡成青年,他青年的模样对于关青来说还有些陌生,昔日少年眼中的桀骜不羁转化成阴霾。
程悍到家后的表情难以形容,他坐在那张已经有些瘦小的单人床上,像个租客般四处察看,然后嘴角弯起,自嘲道:
“还是老样子,就是人变了。”
时隔七年,关青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不用再通过任何介质,单单是空气,如同平地惊雷:那声音原本的音色饱含锐利的磁性,激的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概能有小半年,关青才勉强克制住这种条件反射。
当晚程悍就被那群混混叫出去接风洗尘,那天晚上关青跟辛福有一直在担心,就害怕程悍一个想不通,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下半夜两点程悍才回来,一头栽到床上,谁碰揍谁。
关青就独自坐在客厅盯着电视机,到四点钟的时候程悍醒酒了,坐在他旁边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又掐掉,
“操,狗操的玩意儿!”他眼睛斜过来,“你有烟没?”
关青从辛福有的兜里翻出烟给他,客厅里只剩电视机这一个光源,于是烟雾在变幻莫测的光晕里氤氲,程悍脸上寒意褪尽,只剩萧瑟。
可他望过来时又分明有笑意,他说:你总盯着我看什么?没见过劳改犯?
关青就低下头,过会儿又再抬起,认真道:没见过。
程悍逼不得已地笑了,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心,
“真不容易,你还跟以前一样,话赶话的噎我。”
关青搓皱自己的裤子,又再抚平,如此反复。电视里循环播放着购物广告,声音中尽是浮夸的鼓吹。
直至程悍抽完那支烟,两人都没有交流,他起身时手掌搭住关青的肩膀,轻轻拍了下。
满屋子,都是填不满的时过境迁。
隔天关青带他去见关老头儿,老头儿一看到他,手里的菜铲子也忘了放,就那么直挺挺站着。
程悍在门口很腼腆地喊:“关大爷。”
足有一分钟,老头儿才回过神来,走到他面前,脑袋几乎仰成四十五度角,眼眶里兜着泪,点头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饭菜不太合口,老爷子自己做的,但程悍吃了很多,他边吃边接受老头儿的爱抚,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瘦了,高了。多吃,再多吃点儿。”
关青在一旁倒酒,等着程悍吃的差不多了,老头儿又说:
“悍子,你回来…该抽空去给你爸建个坟,本来我前几年琢磨着给你爸建一个,但是关青不同意,非说要等你回来。我想着也对,你是当儿子的,这事儿只有你办最合适。你爸呢……”
老爷子有些哽咽:“你爸不容易,养儿防老,你爸一辈子风风光光,没给你尽孝的机会,前些年你在里头咱就不说了,现在你回来了,该给他烧点儿纸,祭拜祭拜。别哪天你要是想他了,连哭都没地儿哭。你觉得你大爷我说得对吗?”
程悍低头想了想,又喝了小半杯白酒,才握着杯子笑得挺难看的回:
“对,您说的都对,但是光建个空坟,我就是哭也不定哭给谁看。我爸一辈子浪荡惯了,就是做了鬼肯定也不愿意在一个地方拘着,我回头去松花江给他烧点儿纸。您放心吧。”
老爷子认命地点点头,又挺郑重地补充道:
“别的都好说,唯独一件——程悍呐,这回出来,好好做人,可别再干犯法的事儿了。行吗?”
关青看到程悍的眼睛瞬间红了,但他又很快抬手遮住眼眶,有那么一两秒,才咧嘴而笑。
他手放下时已憋回眼泪,“嗯”了声,应的意味深长。
关青有时想,他喜欢的这个人,是一个非常非常难以理喻的人,不是说你不能理解他,而是你的理解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给他爸上坟时站在江边,面前的江水碧波幽幽,那一摊黄纸燃烧殆尽,程悍用那纸点了烟,而后随意往火里一扔,歪斜地站着,眼底一片空茫茫。
关青合上相册放进行李箱,到程悍的房间站了站,他幻想着程悍穿着大裤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很文艺地想到以后自己那间房说不定就成了程悍堆杂物的库房,只堆杂物还好,要是堆人。。。。。。
他很落寞,十几年的暗恋,到头换来的不过是人走茶凉。
简直想死。
☆、 第三章
程悍疯魔了一晚上,关青话说得好听,“就抱一下,让我知道你需要我”实际呢,丫极其臭不要脸,该亲的亲了,该摸的摸了,甚至趁他惊魂未定时跟他弟弟来了次亲密接触。
天知道关青从他下面爬上来拿纸巾擦嘴时他几乎吓得浑身瘫痪,当然这个瘫痪有一部分是因为很爽。
程悍处于大脑身心全方位当机中,正努力平息四肢百骸那股余波。
这厮倒好,在他床边默默坐了会儿,又默默穿衣服拎东西走人了。直到关青拉门栓的声音响起,程悍才一激灵反应过来,
“哪儿去?”
就听那厮在门口小声说:
“你睡吧,就权当这一晚上是个梦。”
然后就深藏功与名了。
程悍心想不好,这是要用完就甩的节奏。当即蹬上裤子追出门去,别看丽江古城不大,但多如牛毛的岔路口小胡同愣是没让他找着。
遂他在吹着冷风的雨夜里骑上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机场,然而生活并不是电视剧,他没跟关青搭乘的飞机擦肩而过,因为他根本就没找到他。
程悍思绪纷乱,感觉这一切真就像一场荒唐梦,在电光火石间做完,又以迅雷不及受米青之势消失。好像关青随时会推门而入,一如往日的清晨,询问他早餐吃什么。
“诶?关青去哪儿了?不跟咱一起回去啊?”老朽搂着刚处上的女朋友,一脸茫然。
程悍淡淡嗯了声,连说话都没力气。
关青走了,程悍站在空空的衣柜前,除了床上的被褥,他什么都没留下。
家里的相册也不见了,于是这房子里的一切瞬间没了人味儿,程悍觉得自己也不算人,最多算个鬼。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你曾经问我的哪些问题,如今再没人问起;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你总是猜不出我手里的硬币摇摇头说这太神秘。。。。。。你说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会涌起,在你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程悍坐在高脚椅上,他知道他今晚状态不好,高音基本靠哼。好在这首歌朴实无华,让他出气多进气少的唱完,下面还一堆人鼓掌叫好,大赞他唱得有味道。
他心想: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分给我烟抽的兄弟,一直想睡我的兄弟。
妈的一群傻逼!
乐队在酒吧驻唱,每晚三场,一场五首,结果第二场程悍就扛不住了,也没喝多,没生病,但就是唱不下去,词儿和调儿就在嘴边,可他张不开口。
没劲,没力气。
他这状态被乐队一帮人看在眼里,老朽偷摸给关青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于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老朽虽然人丑,但果然有才。
他凑到程悍身边,撺掇着他喝了两杯酒,掏出相机翻出关青的照片摆在他眼前,
“诶你看关青挺上照的哈,肤白貌美,眉清目秀,长这么俊怎么就没女朋友呢?”
程悍一记眼刀甩过去,“关你屁事儿!”
老朽鼠眼放光,笑容猥琐:
“诶诶?”他拿胳膊肘怼了程悍两下,“他跟你说了吧?”
程悍眼皮一跳,“说什么?”
老朽恍然大悟,拉长尾音:”哦~他没跟你说啊,那算了。”
说着起身要走,程悍跟后一声呵斥,“给我站住,坐下!”
老朽又鸡贼地抖抖眉,坐下了。
程悍觉出不对,眯着眼问:“你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
老朽:“我怎么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
程悍:“那你说他跟我说了吧是什么意思?”
老朽:“我不知道啊!”
程悍:“……陈柏朽,你再跟我玩儿绕口令,信不信我把你舌头给你□□。”
老朽不屑地撇撇嘴,但还是认真考虑了下,道:
“他真没跟你说?”就见程悍眼冒凶光要翻脸,连忙接到:“他喜欢你,他没跟你说?”
程悍脑袋嗡的一声,颇难置信:“他告诉你的?”
“哪还用说啊,大家都知道。”
“大家?”程悍眉毛都拧得打结了。
“是啊,”老朽满脸恨铁不成钢,“都看出来了,谁看不出来啊?回回咱们出去他都跟着,跟你睡一屋、吃一屋,你处女朋友,他跟后面满目凄凉;你分了手,他跟后面满脸红光喜气洋洋;你喝多了,他第一个跑过来架着你。就那回,你被那女制作人灌多了那回,你赶着吐,他赶着接,接完了还赶着给你擦。
都不是我说,就你吐的那一身,妈呀,捡破烂的阿姨都嫌弃你,他还紧赶着给你擦嘴擦脸安慰你‘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喝点儿水,马上到家了’,哎呦我的亲娘诶,兄弟处成这份儿上,那要对你没那份心才真是见了鬼了!”
程悍呆呆地听着,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出那些画面,他没太注意,因为这一辈子,关青永远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做那些事,从不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