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对跟着他的人,倒一向颇为大方。
钱鸿宝闻言大喜,他一生没有别的喜好,唯有对美色一事,分外贪恋,当即叩谢了恩典,自行去领赏不提。
蒋平坐在堂上,细细想着刚才钱鸿宝的话,头脑中不住的思考。
而此刻的大牢之中,云彧的日子,却过得波澜不惊。
每日的膳食虽算不得精细,但果腹没有丝毫问题,另虽有人监视他的起居行止,并不曾再刑罚加身,加上云彧一心想着早日完成降表来换取亲人的安全,因此三日之内,一篇辞藻华丽的降服表便写了出来。
章恙来取了并送进宫里,却很快就打了回来,皇上批示对端阳王室的罪行忏悔的力度不够,因此必须重写。
同被驳回的旨意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函,云彧满腹狐疑的打开一看,竟是前端阳王亲手写成,上面洋洋洒洒的,全是端阳王室的各种滔天罪行,细细看了一回,云彧心中便是异常难受。
虽知道树大有枯枝,但却没想到,自己的家族竟然已经腐烂到了这般地步,看着这些罪状,就连晚上睡梦中,云彧梦到的也都是许多百姓哭喊哀求却被无情灭杀的画面,一夜醒了几次,到了第二天,面上便多了几分憔悴,写降表之时,心底隐藏的一抹伤痛,也慢慢的麻木了起来。
第70章 纳降
来回修改了多次,降表似乎终于让凤离天满意了,最后一天,云彧被宣召移动到了另一处地方,以便沐浴更衣好出席明日的纳降大典。
来宣旨的正是梁相福,按理他这种身份,根本不用来办理传旨这种小事,可是皇帝最近阴晴不定,已经冲着大臣都发了几次脾气,知道问题根底所在的梁相福,便主动请缨来到了监狱。
云彧跪谢皇恩,站起身后犹豫了半响,才说道:“多谢梁总管前来,云彧有一事想问问梁总管,若是可以,还请梁总管相告一二。”
梁相福的笑容一如几年前的温和,“云世子不妨直言,若是可以,老奴自当告知。”
对方态度虽没有变化,但云彧也知道,所有的事情早就不同了,但他也没有办法,梁相福是唯一可能知道云琰等人境况的人,他之前也曾经向狱卒等人打听过几次,但那些人身份低微,那里会知道皇族现在的动态,因此云彧不得与将主意打到了梁相福身上。
“敢问梁总管,我弟弟他们现在的情况可还好?”
梁相福看着眼前这个比起当年单薄了许多的青年,心中微微一叹,本不愿回答,但看到对方眼中的期盼,心莫名的一软,终于微笑说道:“世子爷又何须多虑呢,皇上既然应允了世子爷,世子爷放心就是,说句不该说的话,世子爷现在也只有盼着皇上呢。”
话中的深意,也不知云彧是否听得懂,但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毕竟当年云彧的行为,也是让梁相福心存芥蒂,若不是顾虑凤离天的心思,他也是压根不愿再理会云彧了。
听了这话,云彧心中却是一松,深深向梁相福一躬:“多谢梁总管了。”
回到宫内,等凤离天忙完公务后,梁相福便将今日去见云彧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云彧追问云琰等人的情况,凤离天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眼中却掠过了一抹冷意。
次日便是纳降大典,这夜子时刚过不久,云彧便被人唤了起来,香汤热水的沐浴了一番,又穿了雪白的熏香布衣,再被几个知晓礼仪的侍者折腾了一番,等到被送上马车来到城门之前时,却已经快到辰时了。
马车停在了被指定的地方,透过掀开的车帘,云彧可以看到前方的盛况。
凤离天最终选择了烈城的城门作为纳降的所在,此刻高高的城楼上,已经是一片披红挂绿,无数盔甲鲜明的士兵,手持武器,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墙上,而城楼之下,则是几百名穿戴礼服的乐者,已经开始演奏起来,数百件形状各异的乐器,汇集成了一曲恢弘大气的乐章,越发烘托的气氛庄严肃穆,而城墙正中,是一道三丈宽数百丈长的红色地毯,从城楼上方一直蔓延到了前方的官道中央,端的是辉煌无比。
而城墙外不远处,却是数不尽的围观人群,此刻都是一脸兴奋的看着前方的盛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乐曲的越发恢弘,而城外不远处,凤离天正率领手下将领,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霸气十足的往城楼这边走来。
云彧的表情,一下便凝固了,他一直追随着凤离天的身影,直到那人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消失在了城楼上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而城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礼官的推动下,大典一步步进入高潮,很快,便到了云彧该出场的时候。
“差不多该他上了,你们快准备好。”
一个礼官模样的人过来,透过窗看了眼静坐无语的云彧,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却也不敢忘了正事,忙示意旁边的人准备。
守卫的人忙将云彧从车上请了下来,只见车帘一动,一双雪白的赤足,便落到了满是砂砾的地上,随后,伴随着淡淡的檀香味,一身素白色的云彧便静静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
他今天的模样,是被精心打扮过的,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那浓黑的墨色越发衬得他肤色白腻,五官虽看着俊美秀气,但因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的几分冷意,却更显了几分超尘脱俗的气质来。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最吸引人的,还是云彧身上的装饰。
此时局下的纳降,都是有一定礼仪规矩的,首先一条,便是需要归降者,麻衣反缚,以示臣服,袒露后背,以示对往昔罪行的反省,向上位者行负荆请罪之举。
因此那单薄修长的身躯之上,被套了一件雪白的粗布袍服,除此之外,再无一点衣物,而在宽大的袍服外面,从细长的脖颈处,便被一条拇指粗细的绳索牢牢扣住,在脖颈后面,绳索交叉后蜿蜒向下,牢牢的将云彧的手臂并手腕绑缚在了身后,同时为了表示负荆请罪的意思,众人不顾他的反抗,将袍服扯了一半下来,顿时一个白皙精致的后背便露了出来。
世人都以衣冠整齐为荣,作为文人,更是此中的坚持者,因此请强迫着以这身打扮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云彧眼睛深处,有一丝受辱的神色,但为了臣服大典的顺利举行,他咬牙忍了下来,装成一片淡然的模样。
但在外人看来,一个男人被这般绑缚,本身就已经是个话题,何况这男子还如同谪仙一般俊美,偏偏这种窘态下,神情还是如天人般的冷傲,便更加吸引人的眼球了,云彧并不知道,自己的坚持起了反效果,那楚楚可怜中透露的刚毅,这种充满矛盾的感觉,却更加增添了他的美感。
他这般模样,休说旁人,就连身边几个士兵,也是看的有些呆了。
就连来请他的礼官,也忍不住狠狠多看了两眼,被云彧瞪了一眼,才醒觉自己的失态,当即掩饰般的轻咳一声,牵过一旁的一匹白色小羊,将绳索一端塞到了云彧手心,温声说道,“世子爷,吉时已到,这边请吧。”
事到临头,云彧反而镇定了下来,漠然的点了点头,便在礼官的引导下,缓缓往前走去。
脚步落到布满砂砾的青石板路上,不是传来阵阵疼痛,但相比精神上的折辱,云彧更愿意面对身体上的痛楚。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国与国之间臣服的礼仪,但被强迫穿成这样,对于一向清高的云彧来说,无意是最大折辱了,云彧死命回自己当年犯过的错,和他的亲人,才能让自己他坚持下来,忽略其他一切异样的目光。
对旁人而言,这时国与国之间的臣服,而对他,这其实更是自己对伤害了的爱人的赎罪。
而在同一刻,凤离天坐在高台上,听着礼官的赞言,心思却已经飘忽到了别处,目光更是忍不住往前方的台阶上看了多次。
按照礼部的安排,下一步,便是那人出来献降表了。
这样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家伙,为何会在此刻,也牵动自己的情绪?明明除了那张脸外,再无过人之处啊,但为何会让在国家大事上都能杀伐决断的自己,一想到他,就会情绪翻腾,心中如此纠结?
若是杀了对方,是否真能一了百了?
凤离天也细细想过这条路,但每每一设想到云彧浑身冰凉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心中便是不寒而栗,那起了些许苗头的心,浇的冰寒彻骨。
从登上皇位之后,就算面临再凶险的绝境,凤离天也从不曾这般纠结过。
这人,真真是自己的冤孽么?
也罢,这事并不着急着决定,自己大可等过了今日,再做决断。
一想明了这点,凤离天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心思不由转了起来,几日没见,也不知现在那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虽听梁相福的汇报,这人在牢中这几日,似乎已经规矩了许多,但这些或许也是假象,不过也不重要,从今日开始后,端阳就将烟消云散,泯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而那人的心中,便再没有了家国寄托,或许如此一来,自己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一部分,至于旁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凤离天脸色就是一黑。
而就在高处的凤离天思绪联翩之时,而同一刻,云彧正从城楼下的台阶处,一步步艰难的拾级而上,刚刚走了一半,眼光却无意的扫到了一侧,顿时身子一僵。
只见城墙下方右侧,在众多士兵守卫下,有一群人正跪伏着,其中有几人正偷偷往这边看来,那群人中有男有女,穿戴虽颇为华贵但神情却极为狼狈,其中领头跪倒的一人他看的分明,那正是他嫡亲的伯父,端阳的前任君王云成和,而跪在云成和背后一人,虽只有几岁的稚龄,却正用一双期盼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自己。
二弟……
云彧顿时脑中一热,脚下便不自觉停了下来,同时身子略略将往那个方向偏了偏,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