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掩唇一笑,神色柔柔地觑着萧玄芝,打趣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王爷英明神武,竟是能够想到用那坊间的市侩计算来充当这治国的方略。只不过……这却倒是个极好的方法呢。~~
吃人家的越多,嘴越短,便越不好意思出言口诛;拿人家的越多,手越软,便越不好意思凑上来挥毫泼墨地对你笔伐了——王爷睿智,奴婢着实佩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玄芝脸上一红,小心翼翼地避开秋雨的视线,故作淡定地蹭到边上去用手指头抠树皮。
抠了一会儿树皮,她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转身问道:“诶,秋雨姐姐,你们家皇后娘娘可没因为这事儿把鼻子给气歪了罢?
这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到了儿却当不成皇帝……嘿嘿嘿嘿,我这么寻思着罢,她老人家现在估计正在屋子里头当香炉呢~~”
秋雨不解,皱眉问道:“当香炉?”
萧玄芝龇牙一笑,朗然道:“七窍儿生烟呗~~”
秋雨抿唇摇头,走上前去照着萧玄芝的左胸轻轻地捶了一下,苦笑道:“我们家皇后娘娘海纳百川、母仪天下,怎会为了这种事情上火?”
萧玄芝被秋雨这一记不重的粉拳捣得心中一酥。
她不禁心尖一颤、双膝一软,好似要就此瘫坐在地上似的。
秋雨蓦地一惊,慌忙上前将她扶住,急切道:“王爷?!……奴婢……奴婢这是将王爷打得疼了么?……奴婢罪该……”
说着,秋雨垂眸敛目,盈盈便要拜下。
萧玄芝忙伸手去托秋雨的手肘,硬着头皮、强作镇定地说道:“没、没有……我就是刚才站得不稳。
——该死的!这破石头真讨厌!害得本王脚下一滑!哪儿去了?!本王非得把它拖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秋雨微微垂眸,抿唇一笑,道:“王爷可真真有趣儿~~”
萧玄芝尴尬地咳嗽两声,蹭了蹭鼻子:“还、还好……话说、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对了!——皇后娘娘她老人家是怎么个不上火法儿的来着?”
秋雨抿唇一笑,继续说道:“只因皇后娘娘早已看淡,这生儿生女,岂不是凑巧儿的么?何况……哦、没甚么,话说回来呀,王爷您可真是愿意为这天下的女儿家们着想、打算呢~~”
萧玄芝叹息一声,一拳捣在树干上。
只闻树叶飒飒,索然凄凉。
只若含恨、抱憾般地萧瑟、心惊。
萧玄芝神色颇有些黯然地说道:“我只是心疼罢了……我一想到这世上许许多多的女儿家空有一心报国之志,无奈却因为生了个女儿身、以致报国无门……我便实在是……心疼死了她们了……
如若能给她们机会,但凡多少给她们一些机会,那么,这世上,将不知会多了多少勇武刚毅、文韬武略的巾帼英雌呢……
何况,那些权柄,本身就是属于女儿家的,只不过是被那些老朽、老顽固们紧攥着不放罢了。
秋雨姐姐,你在后宫你也看见了,那温婕二公主满腹经纶、文韬武略,且还胆识过人。如此、她哪点儿赶不上男子了?
便只是因为那□□少了二两肉,就要拱手与那乳臭未干的长皇子让位!那小屁孩子如今可还尿着炕呢,将来长成甚么模样尚且不知,弄不好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呢!就这、岂是堪当一国之君的大任么?!”
“噗……”秋雨不禁低下头去,掩唇一笑。
萧玄芝面上一窘,手足无措地尴尬道:“我……我不是……我不是有意要说些浑话唐突于你的……”
说着,又转过身去,玉面含羞地红着脸抠起了树皮。
萧玄芝不禁心想,若是她的脸皮能似这树皮一般地粗糙厚钝,那便好了……
若是她如今的手里有那么一方小镜子的话,那么,只消拿将出来照上一照,便可知晓她如今面皮上的模样,定是好看极了。
“王爷如此爱羞,怎生跟个姑娘家似的?”
秋雨见萧玄芝的这副模样,不禁眼波盈盈地含笑觑她。
萧玄芝垂眸敛目,别过头去,鼓着腮帮子恨声道:“你……该死的!再拿本王消遣,本王便将你捉了送到那慎刑司领板子去!”
秋雨踏着莲花碎步,婉转横身在萧玄芝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浅桃红色的小香囊。
她只手将那只小香囊递到萧玄芝的眼前,含笑打趣道:“奴婢不似王爷那般地皮糙肉厚,可是怕极了挨板子的。却不知,将这玩物予了王爷,可是能够多多少少地抵消那些许罪责?”
萧玄芝一把将那香囊捞过,红着一张脸,横眉瞪眼地向秋雨示威:“哼!下、下不为例……”
掌中,香气袭人。
不消凑到鼻尖,萧玄芝便闻出了这是兰花的香气。
君子若兰,高洁傲岸。
忽地,萧玄芝想起了她曾背过的一首诗。
那是一首不常在寻常诗选中得见的诗——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
正神思恍惚之际,但闻秋雨的一句话,便将她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已没有下次了。”
秋雨的声音虚虚地、淡淡地,就好似是要融于这渐冷的秋风之中一般。
萧玄芝指尖一颤,似有迷茫地望着秋雨,讷然道:“等等……秋雨姐姐,你刚才说……没有下次了?……这……这又是如何?你、你不是被皇后娘娘派来监视那萧贵人的么?……”
秋雨望她一眼,柔柔说道:“明日我不会再来了。皇后娘娘如今已不准备再于暗中察看那位萧贵人了。
——如今秋意渐浓,体弱多病的萧贵人生了时疾,自今日起,便辞了陛下的銮驾,闭门谢客,在见山殿里独自休养了。”
萧玄芝难抑颤抖地强扯起一抹笑意,故作淡然地说道:“哦……不来便不来罢,那……我能不能去找你呢?
啊!——你、你别误会了……我……那个……我难得遇上一个能够与我说得上话的人,我想……我只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
秋雨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了。逍遥王爷,我们,就此别过罢。——昨日之事,实在是多谢您了。”
说罢,盈盈一拜。
旋即,袅袅转身,翩然远去。
——“是要上去将她拥入怀中么……”
——“还是……就此放手,任她去留……”
——“呵……我是谁啊……我凭甚么……”
——“饶是我落花有情,若她流水无意,我也是没柰何的……”
——“没奈何的……”
——“罢了……算了……且任她去罢……”
如此辗转反侧,茶不思、饭不想地,萧玄芝竟是日渐消瘦了下来。
只是,她却并没有将这种心思同邀月与怜星诉说,只一味地将它在自个儿心里憋着,直憋得满心郁郁、差些子便要抱憾而终了。
最后,看不过眼她萧玄芝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的邀月和怜星给她气得没法儿治了,于是便将每日三餐都磨碎了,又找来个漏斗撑着,填鸭似的将那些子饭食往那萧玄芝的肚子里灌。
如此,方使得她苟延残喘至今,不致给白白地饿死了。
平常日子,萧玄芝依然女扮男装地按时上朝,与元昊皇帝相谈国事,兼与朝堂之上的那些子守旧自封、死板教条的老胡子们扯皮斗嘴。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不亦乐乎”。
如此,她便神思恍惚地挨到了深秋。
第17章 作死么?!——
深秋肃杀,秋风寒凉。
树叶瑟瑟,落一地金黄。
十月,恰是银杏子成熟的时节。
萧玄芝自小时候便喜食那银杏子。
之前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她碰巧发现了一块种了银杏树的好地方。
那里的银杏树有些年头儿了,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年了,往多了说,兴许比这开国的时间还要长呢。
那些参天的银杏树树干粗大、古郁盘根,一人竟是合抱不过来的。
公孙树,公种孙食。却不知,这些古树,已经在这里屹立了多久,见证过多少宫闱争斗、朝代更迭了。
这一日,“逍遥王爷”揣了个布兜儿,准备到那银杏林里捡些掉落下来的银杏子带回去吃。
萧玄芝悄悄地走着。
那金黄的银杏扇叶踩在她的脚下,沙沙作响。远远望去,又似是铺了一地的金箔,耀眼斑斓、光辉灿烂。
转过小山,忽然,她驻了足。
只因她看见有个人正蹲在那里,背对着她,一手捉着布兜,一手在那里捡着形状良好的银杏子。
那是个穿着宫女衣装的人。
忽然,萧玄芝心中一凛。
然而,不过片刻,她便在心里自嘲一句,垂眸敛目,摇头苦笑起来。
——“呵……怎么会是她呢?……”
——“却道是……已有多久都没再看见她了呢……”
——“她不是应该在那皇后娘娘的跟前儿伺候着的么?如此、怎生却来这里了?……呵、是啦,怎么会是她呢?……一定不会是她的……”
——“想我堂堂‘逍遥王爷’,此番却是相思成疾、如痴如狂了呢……啧啧、真可谓是病得不轻呢……”
如此想着,萧玄芝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又轻咳一声,扮作男子的声音,出言询问道:“谁在那里?”
只见,那小宫女竟是倏地指尖一抖,将左手上捉着的那只小布兜不慎跌落在了地上。
她惶惶然地站起身来,惶惶然地回过身去,惶惶然地抬起头来,然后,惶惶然地轻唤一声:“逍遥……王爷……”
萧玄芝浑身一炸,似胸中点燃了一团熊熊烈火。
她似是有些失神地迈出步去,直欲飞身上前将那人揽入怀中,倾诉衷情,语付相思。
那人,可不是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秋雨姐姐么!
然而,飞身来到秋雨的身前之时,她萧玄芝却是强忍下了将那人拥入怀中的冲动,只在那里指尖颤抖、声似哽咽地痴痴笑着,轻握着秋雨的两只肩头。
良久,她方才难掩喜悦地颤声说道:“秋雨姐姐,原来……是你。不想……竟是你呢。”
秋雨微微一笑,直望着她,淡然说道:“逍遥王爷,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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