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他们之间经常闹分手,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两人是大学同学,在香港度过了最初平静的两年,然后一个回了大陆,一个去了德国。女人最初等得很心焦,在得知顾东林要去日本读博的消息后,却突然平静下来。顾东林是怎样的人,她是明白的,他跟她不一样,聪明又好学,对在社会上打拼成为一个有钱人大抵没什么兴趣,更倾向于留在学术圈里,把自己修炼成精。所以期许他取得硕士学位直接回来,也只是个梦想。
整整十年。十年里他每年只回国一次,女人回想起来,总是有点为自己的豪赌胆战心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向亲友证明,自己的确有个男朋友,样貌出人,相当聪明,堪称人中祥瑞。她一个人,在这种貌似孤单的缺省里,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闪亮白骨精,可是每每想起,总归有点遗憾。她最好的年岁里,她应该花前月下枕着他的肩膀的年岁里,她一个人,打拼。
所以总是时不时想放弃。
但是顾东林有什么坏,她也确实挑不出来,更可怕的是她一挑出来,他就改得相当飞快,让人直想笑。到现在,他比起当初那个青涩孤僻的少年,实在是有太多长进,假使他不是她的初恋,女人也觉得自己无法抵抗这种魅力。
他很超然地生活在流俗之外。
所以一旦他无比平静无比优雅地在视频对面力挽狂澜,基本说到最后,她都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向顾东林提分手。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
“这次又有什么理由了呢?”他叫了一杯伯爵奶茶,回过头交叉着双手问,温柔又沉醉的。
“你真的爱我么?”女人直捣黄龙,“你从来都不说……”
“我爱你。”顾东林积极主动,大言不惭。“在别人面前我是伊丽莎白·班内特,犀利活泼;但在你这里我永远是简·班内特,温和含蓄。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那你回国之后,来找过我几回?为什么不住到我那儿去?”
顾东林回答得很是审慎:“到了新的环境,很不适应,刚好碰到了小鱼……你还记得严润鱼么?对,比我高一届,和师兄关系挺好的那个。他后来去了哈佛,回来居然还能碰一块儿,就直接跟他们一起住宿舍了,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一些年轻的前辈也在那儿,大家熟悉得快。你明白,当你在爱着什么人的时候,总是更加愿意争取荣誉,不愿意暴露你的软弱不堪。”他随后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苦涩,“再说,我不是一星期去你那儿一次么?你当是田螺姑娘给你收拾屋子?你总是加班,即使我去了都碰不到人。”
女人呷了口咖啡,感叹道真不爽啊,居然是我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然后又似乎很习惯了,继续推进,“所以因为种种原因既不说又不做,嗯?”
顾东林只是笑,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平平淡淡反戈一击:“我yu火焚身。”
女人笑场。顾东林也笑,笑着笑着要去吻她,女人这次拒绝了。
“我认真的……”她歪着头,“你原来,就是个特别GEEK的家伙,就只知道看书,也不肯把脑袋从书里抬起来一会儿看看周围。你说我怎么会看上你呢?”
顾东林大言不惭:“你让我抬起来了呀。我后来挺热爱生活的,平时也愿意走动,打过百八十样零工,就算出了学校也能养活自己。我最近还买了根钓竿呢,我觉得找个好天气钓鱼挺是个不错的娱乐。”说着还吹了个口哨。
“是,是。可是你一个人去热爱生活了,”女人道,“你这是有什么毛病么?”
顾东林一讶:“……这个问题上上次分手的时候你已经说过了,我也改正了,尽可能出门都带上你,可是你忙得都要预约……要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去渐渐段榕韩誉什么的。不热爱生活的人是你啊,皇后娘娘。看我给你打过多少个电话,看,通话记录!”
女人歪了下头。
“我怎么看到全是……咦,段榕?你真得跟他很熟?”她一愣,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滑,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眼眸深邃,英俊得让人屏息。他穿着一件休闲衫在弹钢琴,灯光暧昧,照片不甚清晰,明显不是海报。
女人登时五味杂陈:“……为什么连壁纸都是段榕!”
最了解顾哲的人
顾东林一愣:“什么?”然后拿回来看看,只能承认弄巧成拙,“我也不知道,我没注意。应该不是我干的吧?”
说完还很游移地回忆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对,不是我,你可别冤枉了我。
女人气也气不起来,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
女人若有所思的时候总是很可怕的,不需要理智就能用敏感的第五感摸出一条来龙去脉,让一切科学理性集体跪拜。她抢过来拨了一号键,屏幕显示拨出段榕,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段榕在对面阴森森不说话。
女人也不说话,静静地耗着。女人能跟顾东林耗上十年,当然不会没有耐性。顾东林一直觉得他的女人是个非常深沉的角色,怎么都摸不太明白的感觉,这种时候尤其如是。
段榕却很失态。顾东林其实心里很明白的,段榕的脾气有点暴躁,远不及他表面的风度翩翩春风化雨。他是装出来的。没有一个真正深沉似水的人会如此粗疏地冒进。而一旦他演不好自己的角色,顾东林就觉得他逾矩。每个人一出现在他生命里,他就会给他们以固定的角色,他可以通融地决定升级或降级,标尺在他心里。这看似非常圆融公平,其实残酷得要命。老实说,女人现在也让他觉得逾矩,但是他是愿意宠她的。
段榕没过多久就在那头低问:“不就是一个吻么?至于么?”
虽然不是外放,说得也不甚大声,但现下的手机都有这毛病,听着声儿大。顾东林坐在对面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毛骨悚然,还很有点莫名其妙,愣了一愣。
“喂?”女人瞪了他一眼,说话的声音成熟性感,又公事公办,“请问是段榕段先生么?”
段榕似乎愣了愣,然后简短地嗯了一声:“请问你是……”
女人果断收线,然后把手机一拍,倨傲地盯着顾东林。他们还没谈成功,就意味着她有这个任性的资本。顾东林不会来责备她,也不敢,她很明白。但同时她也模模糊糊明白另一点,就是:这不意味着在他心里自己有多了不得。他给予了她这个权柄,却对更深的东西持一种若有若无的心态。
女人想,如果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的外子,那就是绝对的隔岸观火。
而这时的顾东林忍不住要乐。他是没什么意愿剖析自己的爱情观的,他对自己非理性部分不太待见。此时此刻他坐在这家咖啡馆里,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女人,女人还跟前几天刚跟他接过吻的男人打了电话,他真觉得这状况特别可喜,颇有点意料之外神来之笔的感觉。他可是从来没有被女人抓到过这种把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用手机……”他低头。
“胡扯!”女人骂人也和她男朋友一样体面,“人家换了你女人的壁纸,换了你女人的快速拨号,你居然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不是你干的就可以了么!还有,你顶着这么张嘴来吻我,成心膈应我,是么,什么居心?!我看你自己也是成心不想处了!”
“喂喂喂讲点道理啊。我们来理理思路。你看,你来跟我谈分手,那就不应该与我在这上头生气啊。你生气就是成心不想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你也——我是真没有。”顾东林适时打住话头,摸了摸鼻子,“我以为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嘛……反正就是一次意外,根本没影的事,你要用这个要挟我,我是不答应的。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麻仓优嘛……我跟男人,我图什么呀?”
女人冷笑:“我看你是谁都没问题。要我是你,有个段榕这样条件的男人追,也早就答应了。”
顾东林觉得荒唐,挺不明白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事儿么,非得扯上个段榕是为哪般。这一慌张起来,本性就暴露了:“我是男人啊,我也是有把基因千秋万代遗留下去的本能的呀!光你的生殖系统就甩他好几条街了,你为他跟我闹什么呀……这要是搁在以前,他要真进我家的门,大概就被我爹揪去浸猪笼了,你慌个什么?”
女人亦是觉得他荒唐,但听了还是不由得大笑,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叹息地摇了摇头:“我看哪个浸猪笼,你都无所谓。”
“夫人,我只要跟你好端端处着,就不会去找别人。我真找了,还会这么正大光明设成壁纸等着你来查啊?我这里要不就是处,要不就是不处,处了好好处,清楚明白,脚踩两条船那种脑子不清醒的事,我不会去做。”
“你做了也一定瞒得我好好的。”女人搅着咖啡,“这个我信你。你聪明得要命。”
顾东林不置可否:“我如果做了,就没瞒你的必要了,我的太太。我没那些男人那么有精神,我做不到一心两用滴水不漏同时待两个人好,这福气我还消受不起。”他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很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女人跟他之间有巴别塔,沟通很有点困难,不由得拧了拧眉心,换了话题。“我们是来谈内政问题的太太,这个属于外交问题。外交从属内政,你不愿意,我以后绝不跟他来往。这个问题过——还有别的什么不满?”
顾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我也知道你不会在外头乱来,但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东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逻辑来解决的。”
“好。”顾东林低头枕在手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我很好的,你早点嫁过来吧早点嫁过来吧。”
女人看着他那张脸,然后嗤了一声别过头去,微微勾了勾唇角:“连套房都没有……”
顾东林很是惊讶:“我家可是有宅基地的哦,桑基鱼塘千里良田再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