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喜欢吗?”李润野问。
“怎会,”顾之泽扑进李润野的怀里;“有你在就够了;管它住哪里呢;要那么大的房子熬汤喝吗,小点儿更好,可以离你近点儿。”顾之泽把自己满口牙都甜掉了,心里愤愤地骂了一个“贱”字。
这会儿,顾之泽背着硕大的登山包从游艇上蹦下来,只一眼就被这片“别墅区”迷翻了:这里全是穆斯林风格的房子,最高不过三层,一水儿的白色,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家家户户都用种了大量的植物,从一大篇白色的建筑中零星闪现出五颜六色的植物,最多的还是艳丽的三角梅,成片地爬在不高的院墙上冲顾之泽笑得灿烂。这些白色精致的小房子密密地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条曲折狭窄的石子甬路。循着这条甬路,顾之泽跟着向导往里走,路过一扇扇古朴的木门,这些木门一看就是经年老物,包着青铜的边框,门上雕刻出繁密精美的华丽花纹,花纹中间用流畅曲折的线条刻着先知的名言。家家门前都会有个小小的水池,长宽不过半米,里面有清澈的水,水面上漂浮着白色或者鹅黄色的花。
顾之泽觉得那是给过路人解渴的水,于是总想停下来尝一尝那水的味道。
向导带着他们穿过蛛网般交错复杂的小径,停在一扇乌木大门前。门边有个小小的木牌,精雕细刻着Iridaceae,这显然是人工刻出来的,每一笔都流畅得仿若屋后的波涛。是的,这个小小的院子坐落在小镇的最北边,屋后就是沙滩,三十米外就是碧波翻滚的大西洋。
向导非常客气地推开木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顾之泽亢奋地一步就要迈进去,因为他已经惊鸿一瞥地看到一个浓翠扑面的小花园了。李润野一把抓住八戒的肩,淡淡地笑了:“洗脚!”
“啥?”顾之泽看着自己穿着沙滩鞋的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师父说的是什么。
“洗脚,”李润野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鞋,“进了院门就不能穿鞋了,你脚上全是沙子。”说着,他把脚泡进房门口那个漂浮着鲜花的小水池里,涮干净了沙子后直接迈进了院门。
顾之泽崩溃地看着那一池清水和水面上鹅黄芬芳的花朵,想起自己刚刚还想喝一口尝尝味道就觉得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情一辈子都不能让李润野知道。他忙不迭地扒下鞋子,有点儿心疼地把臭脚丫子伸进水里涮涮,然后直接就蹦进了院子。
这真的是一个“小”别墅!
有个小小的花园,大概跟家里的客厅差不多大的面积,种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绿植,中间盛放着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艳丽多彩的花朵中间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花朵形状的水池。顾之泽衡量了一下,大概有五个浴缸那么大。穿过花园就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一楼只有一件厨房和餐厅,剩下的就是位于挑空的穹顶下,铺着柔软地毯的开放式的会客区,只有一张木几和随地摆放的大靠垫。二楼有间很大的卧室,让顾之泽惊讶的是卧室里的家具竟然也是用石头打磨成的,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垫子,石头地台上有个石制的小柜子,穿过卧室,推开浴室门,居然连浴缸都是石头的!顾之泽忽然兴奋起来,他猥琐地觉得这床一定很结实。
卧室旁边是天台,顶棚下栓了个吊床,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房间里随处可以看到极具穆斯林风格的精致小家具,书架子啦,小柜子啊,摇椅啊……各种语言书籍散落其中,那是之前的旅客留下来的。顾之泽站在二楼的天台上,看着扑面而来的大西洋的波光,看看脚下,正站在一楼天井处跟向导交接李润野,忽然就笑了。
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小的私密的空间,有着舒服的大床和美丽的风景,一扇门一个小花园,可以隔绝周遭的一切,眼前只有大西洋的万顷碧波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顾之泽从二楼飞奔下来时,李润野正好送完向导转身回来,刚走进一楼的天井就被顾之泽扑了个满怀。
“师父,”八戒兴奋地嚷,“真美啊!”
“还嫌它小么?”
“我从来就没嫌过!”顾之泽果断地摇头,全然不顾李润野调侃的眼神。
“向导说每天三餐厨师会来做饭,今晚想吃什么可以点。”
“有我在要什么厨师?”顾之泽撇撇嘴,“我给你做,你又吃不惯西餐。”说完,顾之泽扭头跑向厨房一把拽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大瓶榨好鲜芒果汁,浓郁芬芳的味道扑鼻而来。顾之泽拿了个杯子,倒了一大杯芒果汁尝了尝,转手递给李润野:“尝尝,超甜!”
李润野低头,温热的舌尖挑开八戒的唇,探进去扫了一圈儿:“嗯,是挺甜的。”
“又招我,”顾之泽嘟囔一句,丢下杯子圈住李润野的脖子,手指探进李润野的领口,“嗯,门锁了吗?”
“锁了,”李润野抱紧怀里的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两个字就被顾之泽卷进了一片幻境中。
顾之泽喘息着看着头顶上刻了花纹的天花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李润野填满了,满得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灵魂。他在一片烈焰中和闪动的金星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灵魂慢慢浮上了天花板,拽都拽不回来。
“我不要你了!”顾之泽喃喃地说,那个长着他的脸的,轻飘飘地飘走的灵魂简直没救了,要了干嘛?说走就走,还有没有一点儿身为“灵魂”的自觉了?顾之泽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如果师父再不停下来……再不停下来……再不……那就索性永远都不要停好了!
可是李润野停下来了,他把八戒的头发往后拢过去,露出满是汗珠的额头:“你不要我了,”他轻笑着问,“为什么,我做的不好?”
顾之泽摇摇头:“我的魂,走了,我不要它了!”
“它去哪儿了?”李润野轻轻动了一下,换来顾之泽一声喘息。
“不知道,”顾之泽甩甩头,把自己一脑袋的雾水甩掉,果断地说,“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要它了!”
他蜷起双腿,绞紧在李润野的腰上,脚跟轻轻地摩挲着李润野的尾椎骨:“你难道要下床去找它吗?”
“要了干嘛用?”李润野轻笑一声,又俯□子去,“又不当饭吃。”
天色渐晚的时候,顾之泽被窗外传来的悠扬婉转的祈祷声惊起,他蜷在李润野怀里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回荡在全镇上空的乐曲。这种声音在两个月前他每天都能听到很多遍,每次听到时总觉得有着无尽的荒凉和悲哀,因为伴随着祈祷声响起的往往还有枪炮和空袭警报的声音。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有着如此坚定宗教信仰的民族竟然会长期内战,抑或是为了维护信仰才不得不让枪炮和鲜血去染红先知的名字。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他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摊开双手,用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睛望着天空,喃喃地念出祈祷词来的时候,他就会产生疑问,他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先知”或者“神灵”到底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俯瞰人世间的一切,他们真的有悲悯心吗?每到这个时候,顾之泽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会尽量冲到最危险最血腥的地方去,拍最残忍最恐怖的照片,用最犀利最无情的文字去揭露这一切,唤醒世人最大的同情心。
两个月后的现在,枕着大西洋温柔的海波,听着爱人沉稳的心跳,在这个静谧精美的小别墅里,他又一次听到了晚祷的声音。
“师父,”顾之泽轻声说,他知道李润野已经醒了,“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李润野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想起战场了?”
“嗯,”顾之泽往李润野的怀里钻了钻,搂住他的腰,“师父……”顾之泽唤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明白思绪飘散到了哪儿去,唯一清楚的就是只要抱紧跟前的这个人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李润野把唇埋进顾之泽的头发里,轻轻地说:“很难过是吗?”
顾之泽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伤心、愤怒、怜悯,”李润野捧起顾之泽的脸,轻轻说,“这些情绪都有,但最大的情绪却是愤怒,对吗?”
顾之泽僵住了,愣了半晌才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我……恨这些!”
李润野微笑着吻上去,慢慢地温暖顾之泽瞬间冰冷的身体,他的指尖燃着火,却不带任何□,渐渐地就温暖了顾之泽。李润野慢慢地说:“我知道那种感觉,非常愤怒,你当然会去仇恨那些凶手,但是你也会去恨那些所谓的神灵;你还会恨自己,恨自己只能举着相机站在那里,什么做不了,无能为力。”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的亲人也遭遇到这些,我也会拿起枪去反抗的。可是,如果这样,战争永远停不下来。”
“所以你的工作就很重要,”李润野叹息一声,“你需要把这些告诉世人,需要用真相去打动那些位高权重者,让他们放下一些成见和偏执坐下来为了自己的百姓和谈。你的工作很重要,非常重要。”
顾之泽默不出声地躺在那里,听着李润野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不快也不慢,平静得好像窗外的晚风。
“之泽,你那么喜欢它……”李润野说,“你……”
顾之泽果断地抬起头,用自己的唇去堵李润野的嘴,半晌才分开,他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身下的李润野,带着平静的笑,那笑容里有无尽宠溺和包容。
“师父,你想都不要想,我决定了的事儿绝不反悔,那些事儿有的是人去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顾之泽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几分埋怨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什么事儿都替我想,总给我把前边的路安排得尽善尽美,可为什么就不替你自己想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
李润野伸手摸摸顾之泽的下巴,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