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这个面容娇俏洒脱的小女孩之后,不由得处处都在找她的身影,走在大街上总会看到,在哪个皇亲的宴席上也能看到。
霓凰奇道:“可是那天只有宸妃娘娘在太皇太后那儿,并没有你啊!”
梅长苏道:“我出来,你进去,在门前擦肩而过来着。”
霓凰迟疑道:“是……吗?”
梅长苏叹气,她当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霓凰忽然嘻嘻笑了起来,道:“兄长如今这么坦白,我很开心。”
她托着下巴,眼睛弯弯看着他,道:“以后我可以跟别人说,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赤焰少帅林殊,对我可是一见钟情来的。”
他伸手拂掉她肩头的一片落叶,弯着唇角道:“的确。”
心头猝不及防地一下抽痛,霓凰垂目,掩饰仓惶涌上的泪水。
梅长苏扶住她的背,没有言语。
半晌,霓凰才又抬头道:“兄长明日远征,霓凰不能相伴左右,但兄长务必要步步为营,照顾好自己。霓凰会在南境等待兄长凯旋的消息。”
梅长苏眸色深沉似海,道:“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陷于危局当中。”
穆霓凰展颜而笑,恍若无忧少女,道:“我知道。只要有林殊哥哥在,霓凰便什么都不用怕。”
与萧景琰和蒙挚约好的战前会议已快到时辰,穆霓凰看到林子那头的甄平已经开始不住地向两人这里张望。
霓凰坐直身子,道:“明日一早征渝大军开拔前往北境,我也要带青儿返回南境了。想必兄长会从南门出发,届时霓凰会在洛林外,目送兄长最后一程。”
此次与她,是死别。
他心中的苦痛如翻江倒海,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抚着她的鬓角,轻声道:“霓凰。”
她轻轻用脸颊偎依住他的手,道:“兄长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让兄长挂心。我已对天起誓,绝不会食言。”
梅长苏轻声道:“只要你能平安喜乐,违背誓言又当如何?”
霓凰注视着他,眼眶干燥,唇边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道:“我会过的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林殊哥哥,我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梅长苏心中骤痛,胸中血气有些翻涌,然而他却什么都顾不上,只能紧紧拥抱住眼前人,想要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去靠近她,再靠近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和她永不分离。
然而,只是奢望。
霓凰扶他站起身时,甄平已经走到身边。
霓凰道:“我并未奉召,不便陪兄长进宫,索性就在这郊外再走一走。”
梅长苏凝视她半晌,轻声道:“霓凰。”
穆霓凰看着他,他却半晌没有说话。穆霓凰的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梅长苏终于道:“霓凰,保重。”
只有四字,却每字一顿,仿佛融进了千言万语。
说不出话来,她能做到的最好就是维持面部表情僵硬不变。
梅长苏扶着甄平的手,缓缓转身。
看着他踩着落叶一步步远去,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在她的耳中无限放大,穆霓凰脑海中尽是十四年前赤焰军出征前,她伏在林殊背上,由他背着从洛林回家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尚有轩昂飞扬的笑脸,嬉笑怒骂,指点江山。
那时他说,从今往后,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
他未曾言明的那 “一件事”,不过是想让她嫁给他,那是年少的他为他们筹谋的未来。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他曾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们曾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
那些记忆一直被珍藏在她的脑海中,纵然远去了,却不曾有半分褪色。
她的确不曾为他守过什么,她只是想找到一个像他那样可以让她卸除戒备、全心依靠的人,可是世上好像再难有这样一个人。
即便再遇到梅长苏,也是林殊。
好想留住他。
好想扑进他怀里,像当年一样肆意耍赖哭泣。
为什么不能留住他?
为什么竟连“不舍”二字也不能言述?
心中的防线已到崩塌的边缘,话语赶在她意识到之前滑出了口。
她轻声叫道:“林殊哥哥。”
不远处青灰色的清瘦身影停下了脚步。
甄平看看梅长苏,再看看身后的霓凰。她手握成拳,抵住胸口,眼睛大而空洞,里面窸窣燃烧着最后一豆火焰。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缠着穆霓凰衣裙上的荼蘼花翻飞。
她道:“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即便我再等十二年,你也不再回来了吗?……”
梅长苏的身体开始发抖,面色瞬间雪白如纸。
甄平吓坏了,低声道:“宗主!”
半晌,梅长苏稳住身子,推开了甄平。
他慢慢转身,璨然而笑,笑容那般毫无顾忌,仿若烈阳,直指人心底。
霓凰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十四年前。
梅长苏笑着,温柔的眉眼凝视穆霓凰,声音自然却又笃定。
他道:“霓凰,只要一息尚存,你是我唯一的归处。”
秋风萧索,卷起两人的衣摆。
穆霓凰的眼眸慢慢回神聚焦,她望着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对她的期待。
发抖的双手逐渐平静下来,而她慢慢弯起眼睛,轻绽笑颜,道:“林殊哥哥,保重。”
☆、上邪(中)
《大梁志》载:
开文三十三年秋,大渝北燕合袭,南楚暗苟,夜秦反。
世宗不朝。
东宫监政,遣蒙挚聂锋挂帅反击渝燕,大破之。征渝大将梅长苏卒殁。
楚秦之祸遂亦得解。
东宫贤能,整饬北军,改名长林。
又两年,世宗崩,葬于秦陵,有司奏上尊谥曰武哀帝。
皇太子景琰继位大统,建元承平。
承平十年。廊州。
进了江左盟,一路有人引着,穆青遂搀扶着一身象牙白色长裙的穆霓凰缓步向里走着。
这么多年过去,穆青早已褪去青涩天真,娶妻成家,育有两子;而在七年前,他也已经接替了长姐穆霓凰,领过帅印,成为了十万南境军的主帅。
接替帅位后,穆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率三万大军奇袭南楚驻军,以极小的伤亡挫敌五万有余,并且奇迹般地收回了当年穆深战死一役中沦丧的要镇白城,沉稳果敢的风度比起其父其姐,竟无丝毫逊色。
此役在大梁和南楚均是举朝震惊,不过前者为喜,后者为忧。
从此楚人闻风丧胆的南境大帅中,除了穆霓凰外,又多了一个穆青。也再无人敢在穆青面前称其“穆小王爷”,而都是诚心尊谓“穆王爷”。
穆青深深吸了两口林间的清新空气,对穆霓凰笑道:“姐,这江左盟真是好山好水,连空气闻起来都是新鲜的。快赶上琅琊山了!”
霓凰点头,道:“廊州山多林密,气候自然潮湿些,空气也湿润,虽只是丘陵地,但却有点像深山里的气候了。”
穆青点头道是,看穆霓凰心情和泛,他遂斟酌道:“姐,今早老魏传信来说,列战英又送了皇上亲笔写的长林军的兵将调动和军备节略到云南来。”
霓凰神色清淡,随手拉了一根半黄的柳树枝条在手中把玩,“嗯”了一声。
穆青知她意在让自己说下去,遂继续道:“老魏仍是按照姐姐的惯例,当着列战英的面烧掉了信。”
穆霓凰仍是“嗯”了一声,松开了柳枝,继续向前走,两片枯黄的叶子落在她身后。
穆青跟在她身旁,没有言语。
霓凰看看他。
十二年前长林军成军时,萧景琰派人送了第一封亲笔所写的军情节略来,当时穆霓凰接过信件,径直走到火盆边将信件投了进去。
列战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穆霓凰神色平静,客气谢礼,继而端茶送客。
从头至尾,她没有关于节略的只言片语。
穆青全然看在眼中,却从未多过一句嘴。
从那时起,穆霓凰便知道,曾经被她护在身后的幼弟,真的长大了。
霓凰似笑非笑道:“这么多年每年烧两封御笔亲书,这要传出去,不知又要有什么难听的流言蜚语了。”
穆青挺直脊背,沉声道:“穆王府从来忠君勤王,但若君上愚昧,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愚忠之辈。”
穆霓凰转头看他,眸色瞬间深沉似海。
半晌,她唇边漾开一点笑意,道:“这句话再不能跟任何人提及,但是,你要牢牢记在心底。”
穆青微笑道:“我懂,姐。只是因为在你面前而已,这样的话我断不会说于他人。”
穆霓凰点头。
一个身影轻巧地落在穆家姐弟身旁,而后,一件浅缃色的团花蜀江锦披风罩在穆霓凰肩上。
穆青笑道:“飞流的功夫这般飞速地精进,怪不得蔺晨大哥都抓不住他了。”
飞流咧嘴对好友笑了一下,再对穆霓凰道:“冷,穿上。”
霓凰笑着答应,伸手系好披风的带子。
那边,蔺晨飞身过来,终于看到三个人的身影,忙叫着:“你们三个,给我站住!”
轻捷地落在穆霓凰面前,蔺晨气急败坏,道:“我不过出门一日,回来就不见人了,去了哪儿也不说一声!我差点就要往云南去找人了!你们就算不怕急死我,也得为她的身体着想啊,”说着瞪着穆青训道:“她逞着性子胡闹你也由着她?她糊涂你也糊涂吗?!你还想不想要你这个姐姐了?!”
蔺晨此话说的严重,仿佛穆霓凰此刻已是病体垂危,穆青一惊,忙向她道:“姐,为什么蔺晨大哥会这么说?”
霓凰瞥了蔺晨一眼,不在意道:“他每天只会拿话吓唬人,大惊小怪,你信他?”
蔺晨跳起来,道:“穆丫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累死累活跑出去给你找药,你倒说我 ‘大惊小怪’?真的气死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病还治不治了?!”
正没开交,石板路那头又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听闻穆霓凰和穆青来了,江左盟掌舵黎纲匆匆赶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