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归想,哄归哄。
林殊嘻嘻笑着凑上去,道:“小凰儿,你带这芍药花过来,是要送给我的吧?”说着伸出了手。
霓凰依旧凶巴巴道:“不是!”
林殊并不气馁,仍找话道:“不是要送我,那你带着它干嘛?”
霓凰口气总算缓了下来,道:“上个月我去纪王府上做客的时候遇到了秦家的大世子,他见多识广,说洛林那边夏天有一种很好看的玉色蝴蝶,最喜欢芍药花了。我听他说的稀奇,就带了芍药花想过去试试看,也许真的能引出那玉色蝴蝶来呢。”
秦家大世子?秦尚志?
林殊牙口一咬,心道:好个秦尚志,这小子竟敢趁着他出征不在的时候勾搭霓凰,有谁会没事儿跟小姑娘聊芍药蝴蝶的,分明没安好心!
林殊嘿嘿一笑,道:“你听他说呢,我从小就在洛林里玩,从没见过那什么玉蝴蝶。我跟你说霓凰,你不知道秦尚志,那个家伙满嘴跑火车,油腔滑调的,他的话可是信不得!”
霓凰似是不信,道:“是吗?可我觉得秦家世子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该是个温文公子。”
林殊心里警报大鸣,忙道:“霓凰,这识人一事最为艰难,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就算,就算秦尚志没骗你,可现在是晚上了,蝴蝶都睡觉了,不会在外面玩了。”
霓凰闻言,登时懊恼道:“就是,我都忘了,晚上没有蝴蝶的呀。”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并肩向城外走着,林殊瞅瞅霓凰手里的芍药花,眼珠一转,道:“呐,霓凰,反正你这芍药花也没用了,就送给我吧?”
霓凰看看手里的芍药,再看看林殊,撇嘴道:“不给你。”
林殊道:“干嘛不给我?穆王府里那么多芍药花,你送我一支又不打紧。”
霓凰转着手里的芍药,哼道:“你要这么喜欢芍药花,找冉玉郡主送你去。”
完蛋!忘了还有过这么一茬子事儿!
林殊登时满脸黑线,赔着笑赶上去,道:“上次那回事你也看见了,她自己非要送过来的,不过我不是也当众拒绝她了嘛。而且从那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
霓凰忍不住笑弯了嘴角,不过嘴上仍道:“奇怪,谁问你这些了。”
林殊扯扯她的袖子,道:“那你不生气啦?”
“我本来就没生气!我干嘛生气?”
林殊狡黠一笑,道:“既然你不生气,那这花就送我啦!”说着趁霓凰不防,噌地从她手里夺来了那支芍药花。
霓凰佯怒着直跺脚,道:“林殊哥哥大坏蛋,我没有答应送你啊!你还给我啦!”
林殊嬉笑着跑在前面,霓凰遂也撒腿追了过去。
很快,一盏茶功夫过去了。霓凰向身后的槭树林里张望时,却是树影摇曳,不见来人。
少女喊了几声林殊和萧景琰的名字,却也没有回应。
她不禁有些郁闷地坐在原地,边挠着身上的蚊子包,边恨恨想着:说要出来玩,结果把人家一个人晾在这里!还被蚊子咬得满身包!气死人了!——再等一盏茶时间,如果他们再不来的话我就一个人回去了,而且再也不要理林殊哥哥和靖王哥哥了!
树林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夏夜熏风阵阵,撩起渡头上灯笼的光影摇曳。
如此颇有意境的画面,霓凰却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周围太安静了,不知为何这条河附近连青蛙的啼鸣都没有,倒是能听到风拂过芦苇荡的细碎声响。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霓凰警觉地往树林里看去,唤了两声林殊的名字,依然无人应答。
此刻,霓凰恁是女孩子里胆子大的,也有些害怕了。
红衣少女站起身子,手指半捏成拳,循着林殊之前消失的方向踏进了树林里。
方才在渡头上有灯光照耀,她只觉得树林里漆黑可怖,但真的置身进来了又觉得树林里没有那么黑。
今夜天朗风清,霓凰穿过头上的枝桠望去,天幕上的星子闪烁透亮,仿佛要从槭树叶的间隙里直直坠下来。
她心想着,好漂亮的星空!一面心中的恐惧感也消除了不少。
断定了林殊与萧景琰必定是躲在树林里跟她玩捉迷藏,镇定下来的霓凰决定,要悄悄过去找到他们,然后在背后吓他们一跳!
这么想着,她遂睁大眼睛放轻脚步向林中探去。
走了不过十来丈远,霓凰陡然看到右前方有一丝亮光,她快步走近,不由“咦?”了一声。
只见面前的一棵小槭树的树枝上挂了一个小口袋,里面散发着柔和的荧黄色的光芒。
霓凰摘下那布口袋,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惊讶道:“萤火虫?”
红衣少女四下望望,看不见有人,然而却在不远处看到了另一团柔和荧光。
心知此举必定是林殊和萧景琰所为,霓凰遂咯咯一笑,欢快地一路拾着萤火小布袋,一边向林子里走去。
摘下第五个萤火布袋后,霓凰来到了一小片林中开阔地。在这满是槭树的洛林里,这一小片天地却遍植月兮枝,月白摇曳,仿若天上点点星光。
少女敛裾走过去,刚试探地喊了一声:“林殊哥哥?”就看到点点流萤从对面和侧面的树林里飞出来。
萤火团团,悠悠地飞到她身边,霓凰咯咯笑着,伸手去扑那只飞的最慢的,却被它拐个弯儿逃掉了,少女遂顺势侧身再去扑停在月兮枝上的另一只。
林殊放完了捕来的萤火虫,轻手轻脚潜到不远处萧景琰那里,道:“景琰,都放掉了吗?”
萧景琰遂抖抖空了的大布袋示意。
林殊点点头要走出去时,看到霓凰正立在开阔地当中,低着头去解手臂上挂着的萤火小布袋。
她解开一袋,便托在手上放走一袋。
流萤点点,绕着她纷飞打旋儿。她伸出手去,有两只萤火虫便停在她手上,似乎对她很是眷恋。
霓凰开心极了,抛掉了手里的小袋子,大笑着旋转起来。
夜幕星子在她头顶,月兮枝在她脚下,满天流萤随着她红衣上的海棠花翻飞。
她是如此快乐,如此平安。
胸腔中百般情绪齐齐上涌,林殊一瞬间便痴了,嗓子竟也有些哽咽住。
在辕州城的生死一线间,于她,他曾觉得那么遗憾。
这遗憾是如此陌生,又是那么突如其来,以至于自那之后的许多个夜晚,他竟辗转难以成眠。此生若再也不能见到她,他自然会遗憾,可更遗憾的是,再也不能在她生气时逗她欢笑,在落雪时为她挡去风雪,甚至于,在叶落时为她拂去肩头残红。
这一点一件,于旁人而言甚是细微,不足挂齿,于他而言,却是粉骨碎身都不能放手的牵绊。
是啊,若是此生再不能陪伴着她,佑她快乐,护她平安,那该是多么遗憾。
遗憾到哪怕只是一个假想都令他汗毛直立,后怕不已。
她是他的小女孩,他是她的林殊哥哥。
他要陪伴着她,他应该陪伴着她,让她无忧无虑,让她撒娇耍赖,让她成为于他而言最温暖的那份责任,长长久久,久久长长,直到年少的他所能想象到的永恒的尽头。
这边萧景琰看林殊半晌没动静,拿胳膊肘推他一下,道:“看傻了?还不快过去。”
林殊声音有些哑,半晌道:“景琰,我想我——”
萧景琰瞅瞅他,一头雾水,道:“说什么?”
林殊深吸一口气,明朗一笑,没再说话,拨开树枝向霓凰跑了过去。
☆、箜篌谣(下)
晚饭时分,林燮从宫中回到林府。
侍女捧来了家居常服,晋阳长公主遂服侍着林燮更衣。
看着丈夫眉心微攒,晋阳长公主边为他扣着扣子,边道:“今天怎么了,宫里议事不顺利吗?”
晋阳长公主本就出身宫闱,心思又尤为玲珑透彻,朝堂之事林燮素来也不瞒她,此刻遂道:“今议事的时候,皇上和祁王殿下又争执起来了。”
晋阳长公主微微一挑眉,道:“所为何事?”
林燮道:“还是为了辕州叛乱一事。”
晋阳长公主挥手遣两个侍女下去,道:“这事不都了了,为什么还能吵起来?”
林燮沉吟着,道:“辕州的事情之所以会闹到举城叛乱的地步,悬镜司脱不了干系。若非夏江的人在辕州监视监听,私刑冤杀了那样多百姓,民情也不会一下子沸腾到那种地步。你知道的,祁王殿下一向不赞同悬镜司所行之事,借此机会便仍想向皇上力谏裁撤悬镜司,是以争了起来。”
晋阳长公主为林燮披上苍色蜀锦外衣,轻轻掸着褶痕,道:“皇兄从来信任夏江,况且说白了,夏江在辕州所行之事也是有皇兄首肯的,皇兄自然不肯说自己错了。”
闻妻子一言道破了今日皇家父子争吵的核心,林燮看着晋阳长公主,竟笑了,道:“也就你,能这么轻松地说 ‘皇上错了’。”
晋阳长公主也笑了,道:“之前还在宫里做姑娘的时候,这些话撒着娇还能说出来,如今我也只敢在背后说说罢了。”
整理好了林燮的衣服,晋阳长公主遂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道:“皇兄一直是个心思细腻,脸皮又薄的人,如今做了皇上,自然更是把脸面看的格外重了。依我说,除非让皇兄从心底放弃对悬镜司的信任,不然,景禹这一步棋怕是永远走不通。”
林燮坐在她一旁,隔桌相对,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我只是觉得这一两年里,皇上跟祁王总是因为各种政见起争执,虽说祁王一片赤心昭昭,但这样下去也怕对父子感情有所影响。我这么想着,也觉得该劝劝祁王,有些话不必非直着脾气跟皇上抬杠,但又觉得不知如何劝出口,”说着想起什么,不由笑道:“今天庭议结束之后出来,我跟御史中丞颜又年一道走着,聊起来庭议上的事时,他说前两日刚跟祁王殿下提过此事,但祁王似乎浑然未放在心上,反倒对颜又年有些不悦,道: ‘身为御史台掌簿,就应以身作则,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