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抬目睨他一眼,道:“留在金陵了。这个问题你之前就问过了,没必要再问一次。”
蔺晨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话,无辜笑道:“哟,那挺好,等你回金陵之后就又能见到你另一张宝贝弓了。”
梅长苏今日心情尚好,也不与蔺晨计较,他看看蔺晨手里晃着的空白扇子,岔开话题道:“又换了新扇子?”
蔺晨闻言,遂展开扇子在他面前展示了一番,热切道:“这把扇子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扇面的题图甚合我意,长苏,你看如何?”
梅长苏就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了那扇子一番,扇骨是由乌木所制,纹理细致,切面光滑,扇面也是上好的生宣面,质地绵韧又轻薄。
确是一把好扇子,只是扇面正反皆是空白,梅长苏看遍了却未寻到半点笔墨。
他抬眸扫了蔺晨一眼,道:“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蔺晨忙热切地上来解释道:“你看,长苏,这正面上,是茫茫一片云雾缭绕,这反面上是白雪皑皑绵延千里!这等巧思,怎么不是上乘佳作!”
蔺晨说着,又将扇子在他面前来回晃了一圈,梅长苏面无表情注视着他半晌,而后道:“蔺少阁主的医道自然是精湛,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你自己有病了,又该找谁去治?”
蔺晨从容合上折扇,满脸皆是无所谓的笑容,道:“欣赏不了我的扇子就罢了,还这样嘲讽我?罢了,懒得跟你计较,”而后,他又抚弄着乌木的扇骨,道:“我都想好了,我这把新扇的名字就叫 ‘无用’,你觉得如何?”
茶水已沸,明知蔺晨话中带刺,梅长苏却也并不急着理他,只是开始分茶到两个青瓷小杯中,其中一杯递给蔺晨。
蔺晨接过,嗅嗅茶汤中飘散出的武夷茶特有的岩骨花香,道:“你一年四季都喝这个也不腻?时不时换换口味多好。”
梅长苏掀起眼帘看看他,而后道:“明天一早我就会动身往衢州去,若是为了这个的话,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蔺晨一脸无辜,笑道:“哟,那还真巧了,不是说那个跟你青梅竹马多年未见的穆王府郡主如今也在衢州吗?你们不如见个面叙叙旧,然后你再跟她聊聊你要重回金陵昭雪平冤的规划,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富有裨益的好建议——”
梅长苏面无表情地开口打断他,道:“蔺晨——”
蔺少阁主却亦不甘示弱,两个字后又强行夺回了话语权,道:“啊,不过看你今天如此神清气爽的模样,你也早该有此打算了吧?
蔺晨说着,胳膊担在矮桌上,好整以暇地笑道:“如何,长苏,要见那穆家郡主,你很是开心不是?”
他今日从进门来就满嘴阴阳怪气。
梅长苏自知蔺晨是拿他无可奈何的,这十年来不论是治疗火寒毒的方法还是谋划重回金陵,蔺晨虽极力反对,但却都半分也动摇不了他,所以每每只能拐着弯旁敲侧击以至气恼时挖苦讽刺。梅长苏心知如此,倒也向来不与他计较。
所以此时蔺晨问出了这句话,本以为会像往日一样受到梅长苏的无视,但没想到那人很快答道:“确实。”
从上午开始就闷沉着的天此刻似乎突然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汹涌而出阵阵秋凉之风。
院子里槭树的枝叶也开始在阵风中翻动纠缠,哗然作响。
所有的笑意一瞬间皆从蔺晨的脸上褪去了,他轻轻放下青瓷茶杯,道:“那就堂堂正正去见她,告诉她你的故事——你不是说过吗,对于逆犯林殊而言,即便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置他于死地,只要有那个人在,他就不至于无处可归。”
然而,梅长苏却似是被风拂枝叶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只是抬头去望那株高大的上思槭。
把他的沉默当作了契机,蔺晨遂继续道:“她已经这般年纪了都不曾再订亲,此次她不过因为认出了聂铎,就一路迢迢从云南追到江左来打探消息,不难想象她也还是放不下过去。长苏,你到底犹豫什么?”
梅长苏回转头来,道:“她和我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蔺晨不由冲他探寻地挑了挑眉。
梅长苏注视着面前矮桌上青瓷杯里的茶水,道:“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还太小,她对我的依赖和信任大都因她视我为兄长,并非你所想那般。现在金陵城里的皇帝也已经打起了她亲事的主意,她也很快就能再得良人,不必再孤身一人了。”
蔺晨闻言,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俩只是兄妹之情,你一直当她是妹妹?”说着站起身来绕到他身旁,道:“那这么多年你费那么大劲儿暗中监视南境和南楚的动向,见那穆家小姑娘有点危险就恨不得自己八百里加急飞过去,这些也就是为了好玩是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蔺晨戳中了心思,梅长苏登时有点不耐烦,道:“不管她于我是什么,我既答应过要保护她便不会食言。”
蔺晨微微眯了眯眼,而后道:“长苏,你的身体如今也已经大好,只要精心调理,以我的医术,莫说四十岁,即便是五十岁六十岁我都有信心一试。即便是现在,你也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半晌,梅长苏的声调平缓无波,他道:“我早已经重新开始了,就在十年前你和老阁主第一次为我治疗火寒毒的时候,这条命就已经作为梅长苏,重新开始了。”
秋雨欲来前的天风中似乎也已蓄满了水雾,蔺晨愈发觉得沉闷不堪。
蔺晨不言语,梅长苏放低了些声调,继续道:“且不说为赤焰军平反一事何其凶险,即便我想重新开始,如今我身背叛国谋逆之名,躯体也已残破至此,又如何配得上她?”
蔺晨轻勾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自然懂得,对于如今的梅长苏而言,令他害怕的不是穆霓凰于他的意义,而是在这旧园不复物是人非的十年后,梅长苏对穆霓凰而言又会意味着什么。
听见梅长苏终于说了心底的实话,蔺晨冷冷道:“配不配得上,并非你说了算。”
梅长苏转头看他,道:“我知道,蔺晨,你永远不会认同我回金陵为赤焰军平反,你永远都不会放弃说服我,而我也永远都不会动摇,所以我们彼此心中最好都有个底。”
蔺晨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尽管笑声中并无半分喜悦之意,而后他有点自嘲道:“是了,又是我一时天真了。”
白衣青年坐回桌边,捞起茶盅饮尽了里面的茶水,待到放下茶盅时,神态已然恢复如常。
他道:“上次你说拿不定往北燕安插的人选,我倒有个推荐。”
梅长苏挑挑眉,道:“说来听听。”
“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几年前我在琅琊山下救了一个名叫百里奇的年轻人?”
梅长苏略想了想,道:“就是那个身怀刚劲内功却走火入魔的年轻人?”
蔺晨道:“正是。他的武功路数太过刚硬狠绝,以至功力每增进一层必然要自伤几分,最后走火入魔昏倒在琅琊山下后被我所救。他养伤的时候我传授了他一些独到的调息之法,帮他控制住了体内的刚猛之气。后来知他一直仰慕江左盟,我就引荐他加入了。”
梅长苏道:“然后?”
蔺晨道:“这个百里奇的父亲就是北燕人,他的长相也与燕人无异,你不是想找一个武功高强又低调可靠的人过去卧底吗?依我看这个百里奇虽然还没怎么展露身手上琅琊高手榜,但是真要排的话绝对进前三,连那北燕拓跋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他绝对是上上之选。”
梅长苏轻轻搓着自己的袖子,道:“听你说起来倒是不错,等从衢州回来我要见见这个人。”
蔺晨拎着茶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道:“这么一个人你挑来挑去也没个完,差不多行了。”
梅长苏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蔺晨遂道:“瞪我干嘛?我说错了?你再这么墨迹下去时机都错过了,还想掌握那穆家郡主婚事的主动权?当心什么也握不着了。”
而后不待梅长苏说话,他便侧着身子俯向对面,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说,要那穆家郡主真的从里面挑到了称意的郎君,你是让百里奇把那人打出局呢?还是打出局呢?”
梅长苏只及冷冷瞪他一眼,黎纲便端着两小碟点心从月洞门处走了进来。
他过来把点心安置在小矮桌上,而后对蔺晨道:“蔺晨公子,宗主明天就要往衢州去了,虽然只呆个两三天,但也怕宗主身体疲累了又不舒服,蔺晨公子,你要不再开两副调息的药吧,我们——”
不待他说完,蔺晨就拿扇子骨砸了砸手心,道:“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怕你们宗主见到那穆家郡主太激动了会昏过去嘛!不过,”他起身绕到梅长苏一侧,道:“我说,你有那么没用吗?”
梅长苏作势要拿画不成对准蔺晨,白衣公子倏地又坐回了他的对面,喝着茶自语道:“呐,都要杀人灭口了,八成有可能——也是,毕竟想了这么多年。”
黎纲哭笑不得,道:“蔺晨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头顶的房檐上传来及其细微的瓦片碰撞的声音,这厢蔺晨倒是开始煞有介事地去打量梅长苏的面色,继而对黎纲道:“你看看他的脸色,这时候还出什么远门?不好不好,什么药也帮不上忙。”
听他这么说,黎纲尴尬之余又有点傻眼:这……宗主往衢州去已是定事,东西都收拾好了,难道这还去不成了?
黎纲看看梅长苏再看看蔺晨,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梅长苏却忽而笑了:这个人每次到他这里来,总要把满院的人都搅的鸡犬不宁才罢休。
他放下画不成,拎起茶壶给自己添着茶,一边悠悠道:“那要是带着大夫同行,你觉得可帮的上?”
蔺晨跳起来,拿扇子骨在小桌上一敲,道:“就这么定了。”
而后他往头顶房上嚷了句:“飞流,蔺晨哥哥来陪你玩了!”之后飞身就上了房。
房檐上登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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