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暮小米,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对着电话无动于衷。
我看到林韶年时他已经烂醉如泥,一个人蹲在花圃里呕吐不止,眼泪哗哗地顺流直下。我走到他身后时,清晰地听见他说,暮小米,我想你了。
暮小米,我们都想你了。
搀扶着软趴趴的林韶年,我在心里说,暮小米,等你回来了,我一定把他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只是,我还是没有替她保管好怅然若失的林韶年。
林韶年二十六岁的第五天,在两辆超速行驶互不让道的卡车轮胎下,他再也等不到他的亲爱的回来了,等我赶到现场时,我看见他被轧断的左手上,紧紧握着一本这个月刚出版的《西藏地理》。
那天我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头顶飞过的飞机,对着电话那头的暮小米,哭得声嘶力竭。
暮小米,我欠你的,要怎么还呢?
大学毕业后,我以非师范类专业文化课成绩最高分,得到了西部支教的第一个名额。
走的那天,阳光透过法国梧桐悉悉碎碎的撒在我身上,斑驳陆离,像极了遇见林韶年的那个午后。
我彷佛看见了在法号声声经幡猎猎的布达拉宫广场上,暮小米在玛尼堆猎猎作响的经幡下晒黑的素颜。
怎么办,我为何突然想不起你的脸来?
楔子
头枕着透明的冰晶,鼻尖呼吸着积蓄了千年的寒气,身体里所有的血脉几乎凝固。
西域的雪山之巅,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翕一合间,眼睫上的冰晶宛如泪滴般滚落至腮边。茫茫二十载,四季更迭,她的容颜却依然如十七岁那年,随着意识逐渐清晰,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
怔了一怔神,一滴滚烫的泪就从眼眶滑落出来。
如果说沉睡的这些年来,她的身体早已没有任何温度,可是这一滴泪却是在心中积蓄已经整整二十年。
这么久的年月,就连尸体的白骨也都寻不见。
离人心上秋,此恨到白头。
她悲怆地想,那个人,还能认出自己吗。
壹
落叶始终要归根的,况且她回碧落宫,为了履行故人的托付。
那屹立在京都的宫殿,一点都没有变,莫说是二十年,怕是两百年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食古不化,冷血无情,只知道守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宫人已经不认得她,冷冷地将她挡在门外。
她怒不可遏,却又无能无力。沉睡了二十年的她,虽然样貌身材都跟当年一样,但武功却是已经废了。咬牙转身,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
葱郁的蔓藤爬满整面墙壁,酸枝木错开其间,有光从四个角落里透出来,俨然呈正方形,她轻轻一推,暗门便开了。
踏进去的一瞬间,时光仿佛逆转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碧落宫的圣女,被严令禁止踏出宫内半步,可是她天性贪玩,不受束缚,总是想方设法地逃出去。第一次失败了,被宫里人发现,抓回来被老宫主罚跪了九天九夜。第二次,依旧是失败,翻墙的时候,裙角被挂在酸枝木上,挣扎间从墙上掉下去,却稳稳地落在一个少年的怀里。
她忘不掉那一双惊艳的眼睛还有少年微扬的嘴角。
顾良辰,当时不过是老宫主众多弟子中的一个。碧落宫这样大,分为好几个宫殿,大家各司其职,也许有的人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可是她听老宫主提过这个名字,他是所有弟子中最聪慧也最有灵气的一个。
但怀春的少女哪里会听出老宫主话中的意思,她看见的只是顾良辰的剑眉星目,脉脉柔情。
那扇暗门,就是她求着顾良辰冒着被宫主责罚的危险为她造的。
构造巧妙,万无一失。
门外,俨然成了另一番天地。她大胆地牵顾良辰的手,划一叶扁舟,双双躺在甲板上,闭着眼睛,鼻尖涌着浓烈的莲花香气,侧耳,听着彼此的心跳,还有他温柔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扶薇。幸福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所有一切的变化,是从她开口向老宫主说,不愿再做圣女开始的。
她没有说出顾良辰,但却被他狠狠苛责,无非说她大逆不道,辜负了老宫主的期望。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气得拂袖而去,后来她才懂了,老宫主在临死前将宫主之位传给了顾良辰。
——原来那样清澈的眼神下,也有潜伏着的巨大野心。
出走,是万念俱灰下的决定。
只是,当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走,就真的再也回不来。
那以后的事情,她只要稍微想一想都会觉得心寒,虚弱的身体不由得一倾,不经意地就打破了只花瓶。
“谁在外面?”
一声空灵的女声传进她的耳朵,扶薇一怔,透过窗户看进去,只见一名鹤发童颜的女子。一袭白色的长裙,腰间松松地系着银色的绸缎。
“你是……圣女?”
看着这跟自己过去一样的装扮,扶薇像照镜子一般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散发着琉璃般的光辉,煞是晶莹剔透。
但她的双手却在空气里摸索,嘴角却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姑娘,你也是来求药的吗?
“求药?”扶薇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明眼瞎子。她的声音虽然苍老不堪,面容却犹如十七岁的少女。
隔着窗户,她仿佛在这个盲女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看不见的?
“是……我自己。”盲女突然疯狂地讪笑起来,说不清为什么,在寂寞这多年后,她突然很想跟扶薇讲一讲,关于那已经快要忘却的往事。
贰
“那时,我不过还是碧落宫里的一名普通的婢女,每日只负责打扫宫主的房间。你知道吗,宫中的生活绝不像外面描绘的那样美好,没有人高声喧哗,也没有人放声大笑。那种每日提心吊胆的生活,你懂吗?”
白衣圣女隔着窗,白皙的手指摸索着在烛光上晃动。
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痛,她的表情那样安详,甚至还有一丝自虐的快意。
其实扶薇懂得,若不是如此,她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离开这里。可是白衣圣女看不见她赞同地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呵,没有人懂。”
就像没有人知道,当她被宫主告之有件绝密的任务要派她去做时,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走出碧落宫是每一个婢女的心愿,因此她很快就答应下来。只是那时的她不曾想过,这一次离开将会成为她生命里最重大的转折。
江南和西域完全不同,那里有碧色湖光,花香柳烟,还有令人醉生梦死的东西。
宫主给她的任务,就是在江南寻找一种酒酿的秘方,那种酒入口微辣,尔后味甜,风韵香醇。于是她每日流连于酒楼,起初,不能适应,被酒气的辛辣呛出眼泪。后来,她慢慢爱上那种醉后的快意,轻飘飘地宛如浮在云层之上。
久而久之,她的声名渐渐传开。
大家都说有位绿衣的少女,以酒为生,醉时最为妩媚,腰肢柔软,步步生莲。
于是找她喝酒的人越来越多,酒楼也乐得生意兴隆,于是给她准备了上好的厢房,不但分文不取,还答应将每年的新酒给她品尝。
每个来捧场的少爷公子都往她那鲜艳欲滴的唇里灌一杯一杯的佳酿,因此当那天的少年冲上来阻止她的时候,她微醺地牵起嘴角,扬眉看他,为什么夺我的酒杯?
姑娘,小酌怡情,大醉必是伤身,还是少喝点罢。声线温柔,眉清目秀。
在这鱼龙混杂的酒楼里她真的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干净的脸。
忍不住就想刁难一下,可是……这些酒都是这些公子们付了钱请的,我又怎么能拒绝他们的好意。
眼睫轻闪,她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是怎么都忘不掉的,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竟一口干掉了手中的烈酒。随后,在嘈杂的哄闹声中,面不改色地喝掉了满满一桌新调的酒。
天色将明,那些等着看热闹和笑话的人都渐渐散去了,只有他终于瘫坐在板凳上,不肯死心地问她,姑娘,能答应在下别再这样喝酒吗?
奇怪,我在这喝酒,与你何干呢?
我……不放心。
也许是连少年自己都没想到,这句话会是脱口而出。她也是微微一愣,感动稍纵即逝。在酒楼的这些日子,她听过太多这样暧昧的甜言,也有人为她挡过酒,可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哪里能当真。
于是,这一次也没放在心上。
未曾想,那个喝再多酒都不会脸红的少年,却在说完那句话后突然满脸通红。
“也许有的事真的冥冥中有注定,后来他告诉我,我每次喝酒他都在另一张桌上静静地看着我。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白衣圣女的脸上流露出羞怯的神色,扶薇突然想到当年的自己,她爱上顾良辰的时候,也是这样吧,浑然不知,却已情根深种。
“后来呢?”
叁
后来,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到酒楼,做调酒师。
那些往日的烈酒在经过他的调配和加料之后,就变成了一种入口微辣而后清甜的味道。第一次喝,她的舌头就宛如被层层柔软的花瓣所包裹,心暗暗地一惊。
难怪他喝酒从不会醉,而且,她从来没想过,宫主让她找的人,就是他。
带我走,好不好?
是一个繁星朗朗的夜,人群散去的冷清酒楼里,她借着微微的醉意靠在他的肩,柔情款款地说。
尽管她只是刚出碧落宫不久的少女,并不真的懂得男女之情,但她并不迟钝,她是看得出来的,他喜欢她,从第一眼见她时,从第一次夺她的酒时,她能感觉到他眼中闪耀的灼热。
他们是悄悄地离开酒楼的,连夜雇了一艘船,他说带她回家。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恍惚的,仿佛自己要背叛宫主,背叛碧落宫,跟着这个深思如画的少年永远留在那个仿佛世外桃源的山谷。
真的是人间仙境的地方,漫天遍野的鲜花和蝴蝶,叮咚流淌的溪水,巨大的水车就栖在他们的窗边。房前是一块小小的土地,却也足够他们的口粮。
该怎么形容那段日子呢,她的脸上常常带着笑。她在花丛间网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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