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人动了动眼睛,然后低声说了什么。高英杰没听清,弯下腰。只听地上这人道:“多谢救命——那便救人救到底吧!”
一片锐光在他眼前炸开。竟是这人在咫尺之处启动了机关,无可计数的暗器向高英杰扑去。
乔一帆惊呼一声,但一步之遙,已是阻挡不及。他眼睁睁看着暗器的冷光包围了高英杰,心灰如死。
然而白光消退后,原地并无一人。他迟钝地转头,看见被叶修拎在手里的高英杰。
千钧一发之际,叶修到底还是把人拉了出来。他把高英杰扔在地上,问:“还救他吗?”
高英杰看着地上那个人。启动机关已经耗去那人仅存的力气,却犹然狠狠盯着他,嘴里念着:“把水给我,给我!”
高英杰坐在地上,沉默着点了点头。
叶修又问:“你会把自己的水给他吗?”
乔一帆怒道:“当然不给!”
叶修漠然道:“那你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医者之心而已。你救醒他,他依然会死去;你又为何要救他?”
高英杰低声说:“医者不可见死不救……”说到最后,嗓音低哑难以继续。
叶修淡淡道:“你自己看吧。不过你可不必担心,王大眼既然嘱托我,我便不会让你死去。”
高英杰听出他话里另一层意思,悚然一惊,转头去看乔一帆。少年正看着他,眼底只有纯然的痛惜和关切。
他忽然又寻回了一点力气。
在乔一帆的扶持下,少年艰难地站起身,然后沉默地绕过地上那人,继续前行。
行了长长一段路后,高英杰忽然出声道:“下次遇见,我还是会救人。”
叶修道:“让他们清醒地死去?”
少年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不是!”他抬起脸,犹带稚气的面容坚定:“我只是要给他们机会,只要还没死,就有存活的机会!”
叶修心想,如果这孩子眼角没带水光,说不定看起来更有气势些。
他评价道:“还是自我满足。”
高英杰抿嘴不言。
叶修却笑了起来:“你跟王大眼,确实很像。”
这句话没有让少年腼腆欢喜地微笑。他闭上眼,又睁开,丢弃了最后的泪水。
沉默的沙海之上,有什么在悄悄变化。
越往深处,灯火越发暗淡。几人掠过月色下绵延的沙丘,终于到达了连灯火也消失不见的最深处。
此时月渐西沉。
晓色欲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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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舟上一夜……等番外里肉一肉。
會有的。丟棄掉節操也要肉一次嘛【。
章十五 天不仁,任众生碾尘
虚海有蝶,焰生两翅,与晓同色。因名为燿。
——《佚异书》
初涉虚海的人也许会在长夜后松一口气。白昼使一切无所遁形,总令人错觉心安。
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当黎明到来,沙海之上的狩杀,才真正拉开序幕。
最先看到那簇光焰的是乔一帆。
它栖息在白色的沙海上,在淡薄的晓色下舒展着明媚的光芒。也许因为他注目太久,那簇光如所察觉,自沙海上翩然飞起,双翅伸展开来。
好美的蝴蝶。
少年看着它划过闪着磷光的轨迹,在心里赞叹。他忍不住伸出手,等闪着白金色光芒的蝴蝶落在他的指尖。
“退后!”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向后拉去。他有些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但收束不及的袖角还是沾上了些许磷粉。那轻如无物的磷粉一落到衣服上便嘶嘶燃烧起来,将丝线经纬吞噬的一干二净,眼看着火焰便要卷上手腕。一道剑光闪过,那片袖子被干脆利落地斩断,飘在地上不多时便化为白灰,混入沙海之中。
少年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周泽楷收剑回鞘,叶修笑着对他一点头:“好剑法。”
一尺之外,那只蝴蝶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依然轻婉地翩跹于白茫茫的沙海之上。翅膀张合间,迤逦一路明灭光焰。细细看去,原来是洒下的磷粉在闪动光芒。那些美丽而危险的粉末一落入沙海,便失去踪迹。
“这是名为燿的蝴蝶。”叶修说,“它还有个别称,叫虚海的引魂使。”
“真美。”
翩翩青衫飘然立于沙海之上。喻文州抬起手,似乎要去接那只闪动光芒的蝴蝶。
“若于夜色中看,想必更美。”
“有人说过和你一样的梦话。”
红衣飘落在虚海上。像一道虚影。吴羽策也侧了头,去看那只燿:“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喻文州顺着问:“是谁?”
吴羽策偏不顺着答:“你不知道?”
青衣公子便笑了。他收回手,敛了袖。沙海里无风,他却衣飘如举;沙海里没有水,他眼似流水。
落了花也殊无眷意的流水。
吴羽策漠然瞥了他一眼,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天下人中,论风姿难有人出其右。蓝雨喻文州,从不负君子之名。
红衣鬼王倦倦拢了袖,问:“喻阁主不在客馆歇着,跑来沙海做什么?”
“那鬼王不在鬼殿的王座上,降尊纡贵来沙海做什么?”
吴羽策笑了:“我在等人。”
喻文州也笑:“我也在等人。”
红衣鬼王笑着,忽然一拂衣袖。那只燿被袖风所迫,斜斜向喻文州撞去。
白金色的光焰向他迫近,像一朵落花轻颤,将眷顾他的肩头。喻文州微笑着看这朵极危险的焰花飘至眼前,袖底扣住的剑气轻轻一松。
来不及挣扎,蝶翅便被剑气碾碎,光焰骤然炸裂开来。
纷坠的残焰之后,红衣鬼王遥遥道:“要不要猜一猜,我们等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能在夜里看见,不知该有多美。”
叶修说,而后摇摇头笑起来:“我曾这样说,结果被人笑是梦话。”
高英杰道:“我曾在书上看见,虚海之燿,朝生夕死。”
叶修点点头:“不错。这名为燿的蝴蝶,诞生于黎明之时,黄昏时便会死去。想在夜晚看见它,确实是痴人说梦。”
他又道:“我曾和人打赌,说必能寻得一只生于黑暗中的燿。你们猜结果如何?”
乔一帆犹豫着道:“前辈输了……吗?”
叶修摇摇头,面上露出一点狡黠:“我赢了。方法很简单,我只需……”
周泽楷忽然道:“袖中。”
几人都转眼去看他。周泽楷一路太过沉默,此时忽然出声,惊了他们一跳。
叶修笑道:“很聪明嘛小周。”为掩身份,叶修从不在别人面前叫周城主,却用了这么个颇有倚老卖老嫌疑的称呼,周泽楷却也不反对。此刻听他这么说,抬起眼看他。叶修对上青年的视线,倒怔了一怔。
他没多想,转头跟小辈们解释:“我随便找了一只燿,而后以剑气为牢,将它养在袖中,袖子里一片黑漆漆的,可不就是’生于黑暗’了嘛。”
少年们心想,这是耍赖吧?
叶修笑道:“我管他服不服。反正我赢了。”
谈笑间,已然越过几座沙丘。
高英杰道:“我看到那本书里还写,取其磷粉,是一味极难得的药材。”
白衣人行在最前,听了头也没回道:“王大眼还没改?那本书是胡说,回头让他涂掉。”
高英杰强迫自己忽略那三个字,问:“为何这么说?”
叶修道:“燿本来就没有磷粉,当然取不到。”
高英杰不解。还要细问,叶修却不再回答。
绵延的沙丘似乎终有尽头。远远有河流的波光,甚至能看到岸边的花树。
叶修停下脚步。
“不好。”
“我猜,是一个人。”
吴羽策脸上又恢复了漠然:“当然是同一个人。”
“不仅如此,十年前说出那句话的,也是同一个人。”
喻文州静静立在沙海上,听了这句话并无一丝讶异,似乎早已知晓。他低声说:“我知道此人十年前曾来虚海,只为求一样药材。”
吴羽策道:“不错。可惜他并未求到。”
说着可惜,他的脸上倒无一丝可惜的神色。
喻文州道:“我听到的传闻是,斗神深入虚海,最终取得燿磷。”
吴羽策不答,却反问:“你以为燿是什么?蝴蝶?”
喻文州蹙起眉头。“难道不是?”
红衣鬼王冷冷一笑,抬起手。一只燿如被召唤,温驯地飞来,收拢双翅落在他的掌心。喻文州并不惊讶,他自是知道鬼王有秘术,不然何以领御虚海。
别人避之不及的磷粉对鬼王却毫无影响。吴羽策以另一只手覆盖掌心,再抬起手时,掌中只余一小块黯淡寻常的石头。
吴羽策拈起这块石头,似笑非笑:“这才是燿。”
“十年前叶修闯入虚海,向虚空求取磷粉之法。我那时只不过是看守虚海的无名小辈,却偏偏知道他极想知道的事。”
“我守着偌大虚海,正无趣的很,他恰巧送上门来。我便让他与我打个赌,赢了,我就告诉他。”
“他倒是赢了这个赌约。只可惜,他即使赢了,还是取不到救命的药材。”
这个可惜,吴羽策说的似乎很开心。红衣鬼王嘴角牵起一丝薄锐的笑意,如牵机:“因为燿,从来不是什么蝴蝶。”
他摊开手:“你看,这不过是虚海里最寻常的石砾,却在沙海打磨下变得极轻,极容易燃烧。一旦遇光,便会自焚。又因为太轻,能漂浮在空中。”
“所谓磷粉,不过是火焰坠下的虚影,根本不存在。”
吴羽策扔开石块。它滚落在地,很快便燃起明灭的光焰,在两人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飘起来。不多久,又是一只燿翩舞于沙海之上了。
吴羽策含着笑意低声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怀抱着最大的希望,却忽然陷入绝望的样子?”
喻文州冷眼看着他。
“那个希望支撑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连虚海都敢闯,踏过无数尸骨,最后终于得到了,却发现,他所想的东西,从来都没存在过。那时候他那个样子啊……”
红衣鬼王侧着头,似乎在选取一个合适的描述。而青衣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吴羽策说了四个字。
他笑道:“当真有趣。”
“不能再向前了。”
叶修看着不远处的绿洲:“我们遇到了蜃。不,这不是蜃……”他又注视良久,声音冷了下来:“是有人设下了幻阵。”
他转头道:“底下都跟好我,别走散了……小周呢?!”
他转过身,目见之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