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星道:“这么多人…”
邀月冷笑道:“你也知道这么多人?坐好,吃饭。”
怜星羞愤欲死,坐在床边,捧着饭碗,半天没有动静。
邀月嘲讽道:“方才好像有人说知道错了,我怎样对她都可以,怎么,不过是些寻常吃食,你就受不了了?悔过之心真是坚定。”
怜星讷讷道:“我…我不过…”
“你不过什么?仗着是我妹妹,依旧如以往那般胡作非为?”
“不是…我…不是。”不是什么,怜星也说不清楚,低了头,拿起勺子,两手一齐向口里送菜。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邀月又命她躺下,撩开她的裙子,给她上药。
碧绿的药膏敷在膝盖上,冰冷如邀月的指尖。
邀月弯腰时松散垂下的长发落在她的腿上,挠得她全身酥酥麻麻,想要动,又舍不得。
邀月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当初宫变时候说的话,历历在目,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在挖她的心。
回来以后,这个人也总是或激烈或冷淡,无论神情,还是言辞,都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她的愤怒。
可是现在这个挖她心的人,这个恨着她的人却坐在她面前,这样温柔,她们的距离这样近,她却被锁着,没法送出一个拥抱。
怜星努力地伸直双手,碰到了邀月的头发。
邀月顿了顿,抬起头看她,眼神迷离而温柔。
然后下一刻,她又恢复了冷硬的神情,哼了一声,命侍女送怜星回寒玉谷。
桃蕊带人抬着一顶两人凉轿,将怜星放进去。
怜星怔怔地,将双手凑到眼前,鼻子里好像还留着她的香气,用力一嗅,却什么也嗅不到。
现在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一样。
眼前温柔的邀月是虚的,方才的触碰是虚的。
什么都是虚的。
只有香气最真实,却捉不到。
怜星闭上了眼,泪水流出来。
她在移花宫中流过那么多眼泪,却只有这次的眼泪格外地炽热。
好像是从心底流出来,先灼伤了心,又烧坏了眼睛。
怜星感觉自己入定了很久。
久到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这重新来过的一世已经过去,她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老人。
然而看墙上的刻画,却是一日,都还没过。
手被箍得不舒服,轻轻一挣,镣铐居然从中间断开。
怜星揉了揉眼睛,将两手张得尽量远。
双手确实是,自由了。
山谷中的幽暗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夜明珠荧荧微光,如今却似日光般灼然闪亮。
隔着厚厚的石墙,她也可以听出百步外巡逻弟子的脚步声,甚至更远处,窃窃说笑的声音。
山谷一侧传来水流声,怜星侧耳倾听,确定是在有藤条的那一面,走到那边,这树藤十分茂密,颇费了一点力气才清出一条道,看到泥土封住的洞口,运起内力,毫不费力地推开了这堵厚重的泥墙,墙里面是个窄小的孔洞,连夜明珠也不用带,直接步入甬道。弯弯曲曲地走了有十来丈,眼前忽然现出星光,原来这甬道竟与外面相通。
怜星毫不迟疑地走出去,站在那一块凸出的平台之上,举目四望。原来整个寒玉谷竟然是凌空而设,只有一面与山峰相接,谷下山壁从厚至薄,形成一个倒锥形状,凸出主峰而在,怜星现在站的地方,便是最靠外边的一片。
耳中但听山风呼啸,这自然造化之风,每一股每一缕都强劲得丝毫不下绝世高手全力的一击。
山风之外,又可以听到喧闹的水声,目力所及,数丈之外,一条瀑布咆哮着从顶上不知何处奔流而下,水势如此宏大,却是只听声音,不见下处是何等深渊。
星光熠熠,漫天星子遍洒,泛出幽蓝的光芒,夜色下整片山脉,都朦朦胧胧,显得神秘而安宁。
怜星向绣玉谷所在望去,只见数点灯光闪烁,分不清是哪一殿哪一室,也不知邀月今夜,会枕着哪一处灯光。
突然,很想见见她。
这平台与主峰之间,少说也隔了有几十丈远。
怜星估量了一下距离,眼光落在山壁上,轻轻一笑。
灵巧地一跃,转眼就攀上了陡峭的山壁,手指些微用力,便深入石中,再度用力,摸索中攀爬向前,不多时就躲过寒玉谷看守的众人,踏上了向主峰去的平地。
再一刻,便到了邀月的寝殿之外。
邀月并不在内。
想了想,又去了她闭关常用的小殿,殿中门窗紧闭。
贴着门,听到里面轻缓却急促的呼吸声。
邀月在里面。
怜星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花怜星。”
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急忙倒挂在屋檐上,贴着横梁躺着,良久并不见邀月出来。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细碎的,针扎入肉的声音,还有邀月闷哼的声音。
怜星心里一紧。
这场景实在再熟悉不过,她当然知道,邀月是在做什么。
“花怜星。”她听见邀月又愤愤地喊了一声,银针急刺入肉,声音极其轻微,却瞒不过她这绝世高手的听力。
虽然扎在邀月身上,怜星的心,却像针扎一般地痛起来。
从前她曾真正地恨过江枫,只因他将那样的痛苦,加诸于她的亲姐姐身上。
在出那个同胞相残的主意的时候,她是真心的,在恨着江枫的。
恨他践踏了她的姐姐。
而今,这施加痛苦的人,变成她了吗?
很想要出去,抱一抱邀月,像从前那样,找个拙劣的借口,撒娇撒痴,纠缠着她,不许她自牂。
可是,却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做这件事。
花怜星是个叛徒,背叛了自己的姐姐,背叛了移花宫。
这是她自己加诸于己身的耻辱,一辈子,难以洗去。
作者有话要说: 红根菜就是菠菜~据说很早就引进中国了但是死活找不到古称所以就随便选了个看起来特征明显一点的别称~
一不小心虐了,咳咳下一章开始甜蜜期…总受存稿箱君开放调戏一天(晚上12点前)~调戏成功了晚上加更吃萝卜哦也~
☆、第 49 章
怜星静静躺在横梁上。
直到紫荆带人走到殿门,才回过神来。
天都没亮,她就不能让邀月休息一会么?
但是放邀月一人在殿中久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怜星也说不清楚。
“夕荷来信,罗氏兄弟抓到了。”紫荆在门外轻缓地说了一声。
邀月在殿中嗯了一声,将袖子放下,银针收起,道:“进来。”
紫荆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去,拿了一封信给邀月,邀月看了,又嗯了一声,道:“萧咪咪还不肯说?”
紫荆低头道:“婢子无能。”
邀月笑道:“不怪你,让王满去审问。”
紫荆愕然抬头,邀月起身道:“关他也关得够久了,给他个机会,审出来了,就放他下山。不然他留着也没什么用。”
紫荆应下,默默退走了。
邀月等到人都退下,又挽起袖子,对着手臂发了一会呆,开始盘腿打坐,想要入定。
自然,这企图是不成功的。
一个时辰以后,怜星看见还是没能入定的邀月叹了口气,起身,推窗。
从这殿中,也能见到主殿外的花园,那里曾种着梅花,因为邀月有令,又全部换做了其他花树。
后来因为要用来养狗,又改成了花坛。用篱笆围砌,怜星的那些狗儿们可以尽情在里面撒欢,却不许随便从里面出来,以免玷污殿宇。
那里,还种着一棵棠棣。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怜星看见邀月拿出一幅字,喃喃念道:“唐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哼,莫如兄弟。”她嘲讽地一笑,一扬手,亡母的遗抄便给她扔出去,落在地上,然而邀月终究没有舍得毁掉这幅字,等了一会,又去弯腰将这幅字捡起,细心地拂去尘土,收在书柜之中。
怜星眼睛一酸,流出泪来,又慌忙伸手捂住眼泪,害怕哽咽声会引起邀月的注意。
可惜已经晚了,邀月抬头,厉声喝道:“谁!”
声音未落,人已经浮空飘起,从窗子翻出来,掠上横梁。
怜星急忙起身,飞跃出去,奔跑下山,绕了一圈,见邀月已经不再追逐了,方向寒玉谷狂奔而去。
才在寒玉床上坐定,便见石门洞开,桃蕊迎邀月入内,口道:“回大宫主,她确实一直在此,从未离开。”
怜星装作被她们打扰,睁开了双眼。
邀月快步走近,跃上玉床,一把掐住她的手腕,亏得嫁衣神功极为内敛,邀月于此功又不甚熟悉,怜星收敛内力,邀月并未探出异样,只问了一句:“你心跳怎么这样快?”
怜星凝视着她,笑道:“姐姐来了,我很开心。”
邀月的手一顿。
怜星忽然道:“姐姐,你能不能抱抱我?就抱我一下。”
邀月眯眼看她。
这玉床甚小,怜星在床边垂着腿坐着,邀月为了就她的手腕,也盘腿坐下,行动便没有怜星方便。怜星忽然向她那边挪了一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姐姐不抱我,我也抱不到姐姐,就亲亲罢。亲一亲…姐姐。”
邀月的耳朵开始发红,指尖颤抖着,怒喝道:“花怜星,你…找打是不是?”
怜星轻轻笑道:“姐姐想打,便打吧。我罪有应得。”
邀月瞪大眼看她,怜星起身,跪在她面前,双手合并着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目光盈盈,好似两颗夜明珠,在这黑暗的室内闪闪发光:“姐姐,我对不起你,你打我罢。”
邀月直直地看着怜星,目光所见,满满的都是痛悔和歉疚。
她哆嗦了一下,手指在怜星的脸上划过。
即使是在寒玉谷中,千年寒玉之上,怜星的脸也依旧温暖而柔软。
她又闻到那股令她感到躁动的香气,这香气如此浓烈而醉人,她忍不住努力一嗅。
满满的奶香味溢入胸怀,她微微闭了一下眼,凑近一点。
怜星的左脸上留着一条浅浅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