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搬动一块大石头,压在井口。
左手残疾,肩上还有伤,做来十分吃力。
等做好这一切,进屋洗完手,坐下要拿块面饼吃,眼神忽然一凝。
放在床头的包裹,给人动过。
怜星走出屋子。
天色很好。
秋日的天空,太阳还很热烈。
她被这太阳晒得头有些晕,晃了晃,淡淡道:“姐姐轻功独步天下,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法消除影子。”
没有人出声。墙边一个模糊的影子闪了闪,缩进了墙壁投下的阴影里。
怜星觉得头更晕了,抬头看看太阳,跃到屋顶上,坐下,四面的景色,全部收在眼中。
这是可以将所有景色一览无余的角度。这旷野里没有树、没有石头、没有任何可以遮住一个人的东西。
怜星笑道:“这么大的太阳,姐姐不热吗?”
还是没有人出声。
怜星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坐着。
为了不给人看出弱处,她双手撑在后面,不让自己晃动,汗水一颗颗滴下来,眼前不知是被汗水糊住,还是因为高温,渐渐变得模糊。
她却倔强地咬着牙,直到倒下,都挺直了背脊。
醒来的时候,人还是在屋顶,两腿曲着,坐得已经麻了。
太阳已经下山,秋天的夜里,密密地下起了小雨。
从雨中惊起的怜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环顾四周。
除了淅沥沥的雨声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也再看不出四周是否有影子。
怜星怀抱的那一点希望也消散了,苦笑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向下一跳。
落地的时候,左脚崴了一下,她轻轻嘶了一声,跳着进屋,坐到床边,摸索着点燃了油灯。
解开鞋子,伸手捏一捏脚踝,已经开始肿了。
偏生越是残废的左脚,越要多作怪。
她想着,把袜子也脱掉,常年残疾而扭曲的丑陋关节便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
灯光好像一层轻纱,使得这因邀月而扭曲的关节,也没那么难看了。
怜星闭了闭眼,觉得很暴躁。
她能确定中午的影子是邀月。
不能否认,她知道邀月在身边的时候,曾小小地窃喜了一下。
她的姐姐,也许还是在乎她的。
她故意那么做,为的,就是要惹得她的怜惜。
但是邀月一直没有露面。
八成是乘着她被晒昏过去的时候悄悄走了。
一点也不曾关心怜星的死活。
怜星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之二
怜星发着高烧。
毕竟不是全盛的时候了,又是受伤,又是淋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有人照料,然而究竟是谁,又不知道了。
身体感觉很奇怪,不像是寻常的感风或是寒冷,然而她毕竟也多年没有生过病,并不知寻常人病起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遍体燥热异常,好像从哪里蹿来一股邪火,燎烧不已。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某个夜晚,一个陌生的小丫头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怜星吓了一跳,翻身起来,一把扣住她的脉门,惜乎这小丫头压根就不懂武功,给她抓住,也只是模模糊糊地醒来,然后欢快地唤道:“姑娘醒了!管家老爷!姑娘醒了!”
顷刻间就见一盏灯一上一下地颠簸到眼前,细细一看,不是灯飘过来,是王满举着灯狂奔过来。
“姑娘!”王满一见怜星,简直比见了他的亲闺女还要亲近,扑过来,抱住怜星的腿,嚎啕大哭。
怜星嫌恶地踢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王满道:“钱庄里没有那么多票子,兑换耽搁了些时候,等到小人回去,客栈老板说姑娘不见了,一路询问,才找到这里,进来就看见姑娘昏在床上,满床都是血,吓死人了!幸好姑娘还醒过来了,现在是八月八日,姑娘昏过去七天啦。”
又殷勤地问:“姑娘头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没有?要不要喝点水?灶上热着有粥,姑娘好久没进饮食,先喝点粥垫垫,不能多吃。”
怜星给他一串话说得脑仁疼,摆摆手,道:“我躺一回,你不要吵。”
倒回床上,又睡了一觉,这回是被王满摇醒的,这老男人挤出笑脸,哄孩子一般道:“姑娘,睡七八个时辰,便好起来了,多少用点东西吧。”
怜星晕晕乎乎地嗯了一声,王满快手快脚端来白粥,给她喂了一碗。动作之细致轻柔,便是他亲姑娘在此,也是无福消受的。
怜星喝了碗粥,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又问了一遍:“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王满道:“今儿是八月初九,再几日,便是中秋了。”
八月初九。
邀月的生辰是在八月初六,去年这时候,自己走火入魔,昏昏沉沉,缠绵病榻,根本不知今夕何夕,今年这时候,又是糊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从前每年邀月的生辰,怜星都十分尽心尽力,寿宴一定要办的宏大不失体面,礼物也极尽华美。
而怜星自己的生日,却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在房内度过。
据说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损耗了内力,所以在日后与父亲的漫长对峙中,难以完全占据上风。
而后来她们的父亲惜花公子以姐妹两为人质,攻上移花宫,母亲与他打斗的时候分了心,受了伤,不久就死去,忌日与怜星的生辰相去只有几天。
邀月因此,特别不喜欢她的生日。
怜星,也就默默无闻地过了那么多年,自己的生日都常常遗忘,却从不曾,记错过邀月的生辰。
怜星闭上眼,又睁开,对王满道:“马上便是中秋,你办点中秋的物品,再种几颗桂花树来。”
王满得了怜星的话,马上吩咐买来的两个丫头好好照看怜星,自己去镇上采买。
他听怜星口气,是长久住下的打算,因此额外买了许多东西,又再和相熟的牙婆约好,叫她好生挑选几个厨娘仆役,雇了两辆车,将东西送回来。
怜星听他安排宅子里的事,把手一挥,道:“我要闭关些时候,宅子里你看着办吧,不要太吵。”
王满听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也只好应下,果然不多时就悄悄地布置好了。
怜星总觉得自己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脸上时常发热,想到邀月的时候,这股燥热会更加旺盛。她问王满,王满吞吞吐吐道:“之前姑娘病中请了郎中,郎中说姑娘中的是秘药,开了清心静气的方子,只因那时姑娘病着,身子虚,没敢给用。横竖寻常秘药,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姑娘武功高强,当更不在话下。”
怜星以为然,试着运功压制,果然有所缓解,于是从此再不提这话。
八月十五当日,怜星入定未断,十六早晨才醒来,王满想了想,还是问她要不要在院子里置桌酒菜。
怜星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看着人下去,起身看外面。
几天时间,王满已经新添置了两个厨娘,两个婆子,一个烧火丫头,一个看门的老苍头,一个七八岁的小厮;买了一对艾虎,一对雪白的小兔子,一只鹦鹉,一只狮子狗,连同胭脂水粉、箱笼钗裙,全是女人家喜欢的玩艺,院子里移植了陈年的桂花老树,还领人在外面搭了几间砖房,供仆役居住。
整个院子给他布置得满满当当,整个宅子里住满了人和动物,显出生气勃勃。
而怜星看着这生气勃勃的一切,却觉得兴味索然,好像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晚上酒菜甚是丰盛。
新来的厨娘打定主意要讨主人家喜欢,使出全身解数,整治了满满两桌小菜。
王满亲自去买了两篓大肥的螃蟹,一只足有半斤。
怜星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桂花树下两桌花团锦簇一般的饭菜,配着酒香四洌的桂花陈酿,还有温得刚刚好的姜丝黄酒。
那狮子狗不住地在桌子脚边打转。
新买的小厮规规矩矩地随仆人们站在一边,眼珠滴溜溜地望着螃蟹。
王满引怜星入座,问她:“姑娘喝桂花酒,还是黄酒?”又道:“黄酒性温,姑娘要不就喝这个,去去螃蟹的寒凉。”
怜星点点头,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王满又殷勤地剥了一只螃蟹,一壳满满的蟹黄放在面前,甜香诱人。
怜星提起筷子,又放下,看看满院子站着的人,却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气。
“你们…也坐着吃吧。”若是从前,便是几百人站在边上看着,她也能优雅淡定地用饭,可是现在,只是区区几人立着,就已经叫她感受到自己的孤清萧索。
他们是一起的,不与她一边。
怜星满饮一杯酒,泪水顺着脸,落进酒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圆月无星。
没有人按住怜星的手,告诉她“蟹性寒凉,莫要贪多”,然而怜星却自觉地,吃了一只,就放下了筷子。
“你们吃吧。”她淡淡说了句,起身进屋。
打坐,练功。
心虽纷乱,却奇异地,很快入定。
毕竟现在的她,除了练武,也没有别的牵挂了吧。
秋去冬来。
野外飘雪。
怜星难得地没有练功,立在窗边看外面雪景。
小厮小六子带着宠物们在外面跑来跑去,小丫头们和他厮闹着,互相拿雪球扔着。
记忆中,只有移花宫温暖如春的冬天,好像,不记得有看过飘雪的时候呢。
真是奇怪,她离移花宫这样近,天气却迥然而异。
这里北风凛冽,那山峰之上,却春风和煦。
绣玉谷到这里的距离,就好像她和邀月之间的距离,看着近,其实远,且不可逾越。
雪到晚上停了。
皓月当空,月光如水银泄地,本来洁白一片的山间整个又像被蒙上一层亮晶晶银纱。
下人们都安歇了。怜星终于舍得回过神来,走到院中,辨明方向,向移花宫的位置看去,月光下只见一座孤峰傲然竖立,晚间云雾笼罩,看不清顶上有什么。
突然之间,悲从中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