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向一名老人道:“老人家,你把刚才向我说的话,再向凤老爷说一遍吧。”
那老人家抹干净眼睛,颤巍巍地走到院子中央跪了下去,向凤云飞道:“老爷,老奴是在府中马房喂马的,前天突然有一伙人把我们和墨画小子一家人全都抓了起来,锁在一处。老奴以为歹人是要求财,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利用老奴等人,逼着墨书墨画做出诬陷大少爷的事!老奴惭愧啊!”说完不禁再次老泪纵横。
凤云飞有些傻眼了,眼神不禁瞟向凤照棋,却只见那向来乖巧的幼子面上冷笑着,一脸不屑。
方嬷嬷已经被几个丫鬟从地上搀扶起来,偷偷地想往屋里去。
老六突然出声道:“方嬷嬷慢着,不把事情听完再走吗?”
几个相扶的丫鬟瞬间站定不敢动了,刚才老十浑然不听凤云飞差遣的一通乱棍把她们都吓住了。
方嬷嬷便是想进去,也只能被逼着站在了原地。
“几位,到底是谁绑了你们,你们可能认得出来。”老六看向墨书一家人道。
方嬷嬷勉强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不顾身上的疼痛挺直脊背。她的身份完全不同于这些愚人,在任何时侯都要自持身份。
她根本不担心那所谓的训问。
下面的人出手利落,哪里用得着卢氏和她身边的人出手。
她们的手上,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
那老人家从地上站起身来,在院子里环顾一周,苍老的手突然猛地一指:“是她!就是这个婆子!是她派人绑了我们两家人!”
众人看向老人所指的那处,方嬷嬷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
“这老贼奴胡说!”方嬷嬷猛地回过神来,怒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谁!这是污蔑,他们是故意栽赃!——”她话音一顿,凌厉的视线猛地射向萧御,“是你,是你让他们干的!是你让他们故意栽赃于我!”
那老人只向凤云飞道:“老爷,我等只是一届奴仆,尚要靠着凤府吃饭。试问我们怎么敢污蔑大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还望老爷明鉴!”
凤云飞一时怔在当场,看看萧御那边,又看向怒火冲天的方嬷嬷,心中一团乱麻。
原本十分明朗的一件事,如何会形势急转直下,变成这副乱象?!他根本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萧御扬声道:“凤老爷,话已说明,你自可以留下墨书墨画二人问个清楚,这罪魁祸首嘛,我却要带走了。聘礼在何处,还需她来说明呢。”
方嬷嬷一听就慌了,马上看向凤云飞:“老爷,她是胡说!她是有意污蔑于我,您千万不能相信啊老爷!”
凤照棋自是不知道那老人就是得了老六的授意故意污蔑在方嬷嬷身上的,像方嬷嬷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亲自去干那种事。老人自是从来没有见过方嬷嬷的。
不过那又如何?擅长于污蔑他人的,也该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凤照棋冷笑道:“父亲听信这老婆子的挑拨,二话不说就来打我,怎么轮到这老婆子了,还是人证确凿,父亲倒是犹豫不决了呢。刚才打我的时候的气势呢?”
凤云飞脸上一阵青白,恨恨地瞪了一眼方嬷嬷。
在他为聘礼失窃之事焦急万分的时候,先是墨书墨画前来自首,然后方嬷嬷告秘,一齐将他怀疑的思路引导向了凤照棋的身上。
现在想明白了,也不过是马后炮。
萧御已经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让老十将方嬷嬷押走,不管方嬷嬷尖叫怒骂,老十轻而易举地将她押向院外。
萧御看了一眼房内,卢氏还是没有出来。
真是沉得住气啊。
收回目光的时候,正看到凤云飞也回头看向卢氏的房间,一脸复杂神色。
是了,墨书墨画做恶,可以推到凤照棋头上。方嬷嬷做恶,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卢氏头上。
最终证明凤照棋是被刁奴所欺,卢氏却完全不同,她是掌家夫人,她不会被一个婆子蒙蔽。
既不是蒙蔽,那便是主谋了。
凤云飞顾不上再搭理鬼哭狼嚎的方嬷嬷,反正他想插手萧御也根本不会听他的,干脆转身进了卢氏的房间。
萧御讽笑一声,让老六背起凤照棋,一行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凤照棋由他亲自照顾。谢景修送来的聘礼里好像有上好的外伤敷药,可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萧御先帮凤照棋清洗干净伤口,才又敷上秦小大夫当初送给他的一瓶外伤药。
方嬷嬷交给老六老十去审,他并不过问。
在逼供方面,相信是谢景修的人更有经验。
果然不过第二天,老六就带着几个人去了方嬷嬷供出来的那处地点,将刚刚运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箱收拾的几大箱笼聘礼,又原原本本地抬了回来。
凤云飞看着谢景修派来的人将聘礼又一箱箱地抬进凤府,神色十分复杂。
果然是方嬷嬷干的,不然她如何会知道聘礼在哪儿。现在连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方嬷嬷是卢氏的人,昨天他去找卢氏质问,卢氏却旧毒发作,昏睡在床,他根本连卢氏一面都没有见到。
好似自从遇到凤照钰的事,原本善解人意的妻子,高贵不可攀折的世外高士,八面玲珑的凤家大夫人,就变得让他越来越不认识了……
老六和老十最终将一个浑浑噩噩的方嬷嬷放了回来,凤云飞想到这老奴仆故意挑拨他和凤照棋,以前还不知道如何在他们父子当中作恶,根本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让人直接将她送回卢氏处。
凤照棋见识到了未来“姐夫”的能力,彻底死心了,不再想着带哥哥逃跑。
按着他的本事,只怕他还没跑出京城,就会被谢景修抓回来。
他一直在萧御的屋子里养伤,根本不回自己的院子。凤云飞也不敢过问。
萧御见他趴在床上数落着自己和谢景修之间的差距,神态有些低沉,忙笑着安慰道:“那怎么一样,他都二十多了,你还不到十五呢。你们差着辈呢,你跟他比什么。”
凤照棋一算果然是,他跟一个老男人比什么?!瞬间又高兴起来。
“等我到了谢世子那么大的时候,我也会像他一样厉害。”凤照棋给自己挽尊道。
萧御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好意思打击他,在凤照棋的唠叼里又开始失神想别的去了。
虽然聘礼找了回来,却有一个疑惑一直留在萧御的脑中。
卢氏为何要贪那么几万两银子的聘礼?又为何要嫁祸给凤照棋?他根本毫无头绪……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三,萧御一天天过得很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再蹦出个什么郡主,什么简六小姐出什么妖蛾子,或者卢氏和凤云宁再使损招,等真的到了正月二十三这一天,萧御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迫不急待希望快点嫁过去的一天……
天还未亮时萧御就被百灵叫起身,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开始替萧御梳洗打扮。
丫鬟都是谢景修派来的,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并不给萧御涂指抹粉,只是将头发梳得分外整齐,穿上大红的喜服,镜中之人长身玉立,眉目俊美,颇有顾盼神飞之相。
百灵笑道:“姑娘气色真好,终于可以嫁给世子了,姑娘一定很开心吧!”
这么明显么……萧御无语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是高兴可以“嫁”出去了,不过个中原因实在一言难尽……当然谢世子是个好人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啦,他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如果要嫁的不是谢景修,萧御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忍受这些“新娘子”的繁文褥节。
当初竟然打算嫁给张三胖,他也是太天真。
全福太太也是谢景修一名孙姓同僚的夫人,长相圆润讨喜,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拿着梳子给萧御梳头。
“凤大小姐面色真好,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喜事临头精神足。”孙夫人笑道。
萧御:“……”他恨嫁的表情真的那么明显吗?!
都怪那个凤云宁卢氏明珠郡主,简直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孙夫人帮着他挽好发,戴好谢景修特意送来的嵌红宝石金丝发冠,满意地连连点头。
“世子一意不许凤大小姐用脂涂粉,看来竟是最正确不过。凤大小姐完全不需要脂粉陪衬,已是光艳动人了。这身嫁衣剪裁得也好,真真英气十足,更衬凤大小姐了。”
萧御听得嘴角直抽,想这全福太太也不易做,他这一身基本就是男装了,全福太太必须言之有物地夸赞一番,真是难为孙夫人了。
百灵将特意做好的小点心塞到萧御手里:“姑娘,饿的时候吃一颗,记得别吃多了。也尽量别喝水,成亲礼长着呢。吃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萧御:“……”
一切准备好之后,已是天光大亮。
外面适时地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乐,谢世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十分招摇地在京城里绕了一圈,来到了凤府门口。
庞大豪华的八抬大轿自是震得围观百姓纷纷赞叹,谢景修一身大红喜服,竟将一张素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也映衬出了几分暖色,连英俊的眉眼都更加柔和了似的。
谢景修下了轿,身旁跟着几个嘻哈笑着的同僚和下属,一同走进凤府。
拜见长辈的程序不过是走走过场,卢氏仍旧没出现,凤云飞一脸僵笑看上去分外尴尬,谢景修和萧御谁都没有叫一声父亲。
眼看着行礼之后转身离开,步出门槛在阳光中渐渐走远的那道少年背影,凤云飞嘴唇动了动,一股莫名的心酸怅然猛地涌上心头。
似乎……凤府在这过去风光无限的十多年,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凤照棋身为“新娘子”的弟弟,责无旁贷地将自己的大哥背上了谢景修的迎亲花轿,看着轿帘放下的那一刻,凤照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嘤地流下泪来。
他的大哥就这么嫁人了!嫁人了!还是他亲自背上花轿的,天下还有比这更奇葩的事吗?!
谢景修挑眉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