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凤溯的心跳微微加快。
只是很快又平复好。
姬瑾荣把脑袋埋到凤溯颈边,像四五岁时和凤溯撒娇一样。
凤溯身体微微僵硬。
自从胖胖学会飞,姬瑾荣就没再和他这样亲近。以前那么寻常的拥抱和亲密,在他们之间越来越少。以前会抱着被子来和他一起睡的小娃娃,也鲜少再做那样的事。
在他发现姬瑾荣是真心对他好之后,姬瑾荣又把那种好收回去。
……还不如没有给过他。
这种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一次,他是去清剿魔道中的青锋堂余孽,没想到竟找到了对方藏着的先皇血脉。弄清楚对方的盘算之后,他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让这先皇血脉夺走姬瑾荣的国君之位。
这完全是顺应天命。
国君之位本来就应该由先皇血脉来继承不是吗?
盛白双一直因为选了姬瑾荣而饱受诟病不是吗?
只要先皇血脉复位,这困局就解开了。
而姬瑾荣,从此也只属于他。
没想到姬瑾荣竟真的那么讨盛白双他们喜欢。
即使验明了俞霁的身份,盛白双依然把姬瑾荣放在身边,甚至还让姬瑾荣和俞霁一块上课。
这一切都让他近乎疯狂。
想到回来时的那一夜,姬瑾荣跑出去和泰家那个家伙相会,他这些天就一直想杀了那个家伙——
对,杀了那个家伙。
杀了任何想要染指姬瑾荣的人。
凤溯缓缓回过神来。
他伸出手把姬瑾荣抱了起来。
还不到十岁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漂亮可爱。
他并没有对这么小的娃娃产生情欲。
但那种快要把人逼疯的占有欲总不断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凤溯说:“阿瑾为什么说我要杀人?”
姬瑾荣搂紧凤溯的脖子。他能感觉到只要他再稍微晚那么一些,一切就真的无法再挽回。凤溯会开始杀人,杀无辜的人——而且是因他而杀。
姬瑾荣说:“我听出来的。”他收紧小小的手臂,“阿瑾,我听出来的。”他没有半点隐瞒,“你弹的曲子我听得懂,你想要杀人,你刚才想要杀人。”
凤溯眸色微微转深:“胡说八道,弹个琴怎么可能杀人。”
姬瑾荣说:“我听过一种‘破阵曲’。”
凤溯一顿。
姬瑾荣说:“这曲子相当于一种号令麾下将士的讯号,听到它以后将士们会士气倍增,能够配合着曲子摆阵进攻,发挥出比往常要强悍无数倍的实力。”他望着凤溯,“所以不是阿溯你去杀,而是你在号令别人去杀。”
凤溯注视着姬瑾荣,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半大孩子。
姬瑾荣说:“是这样吗?”
凤溯含笑承认:“没错,是这样,我的阿瑾真聪明。”他双臂微微收紧,将姬瑾荣困在怀中,“所以阿瑾你要去和师父告发我吗?说我私蓄武士?说我谋害他人?阿瑾真是狠心啊……”
凤溯轻轻亲吻姬瑾荣的发顶。
久违的亲近让他有种即使真的被姬瑾荣捅上一刀也心满意足的感觉。他喊道:“阿瑾,阿瑾,阿瑾。”
姬瑾荣说:“阿溯,不要杀害无辜——”
凤溯稍稍与姬瑾荣分开一些,对上那双明亮又认真的眼睛。
姬瑾荣说:“答应我好吗?”
凤溯说:“什么叫无辜?如果对方一直侮辱我、挑衅我,还想抢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算是无辜吗?”
姬瑾荣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凤溯柔声说:“阿瑾你不是说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难道你那时候都是骗我的?这么小就学会骗人可不好。”
姬瑾荣的心突突直跳:“他想抢你什么?”
凤溯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回道:“他想抢走我的阿瑾。”
姬瑾荣浑身一冷。
他想起来了,凤溯回来那晚在他房里等着他。
那个时候,他刚刚见完泰明安回来——一直侮辱凤溯、挑衅凤溯的人,不是泰明安又是谁!
凤溯松开了手,让姬瑾荣离开自己的怀抱。
姬瑾荣却没有松开环抱着凤溯的手。他将脑袋埋回凤溯颈边:“……我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凤溯死寂的心脏蓦然复苏。
他的阿瑾真是聪明。
他的阿瑾这么聪明。
那就留那个家伙一命好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拍卖行的人求见。
凤溯看了姬瑾荣一眼,环着姬瑾荣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膝上,淡淡吩咐:“让他进来。”
拍卖行的人很快到了,神色有些焦急:“泰家的人闯进拍卖行,非要买护魂丹——他们的态度很强横,拍卖行的护卫有些撑不住了。”
姬瑾荣的心咯噔一跳。
他定定地看着凤溯。
凤溯与姬瑾荣对视片刻,笑了笑,说:“卖给他们吧,价格翻十倍。”他的阿瑾都这样说了,他没必要为了那个家伙让阿瑾生气……或者,难过。
那人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姬瑾荣木然地坐着。
凤溯说:“阿瑾,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姬瑾荣说:“你的曲子,才弹了一小段。”后面显然还有很长一大段。最开始一小段就让泰家急得到拍卖行抢护魂丹的话,剩下的一半会做什么?
姬瑾荣的背脊被汗水浸湿了。
凤溯说:“是,才弹了一小段。”他抓住姬瑾荣的手按在琴上,“再往下弹的话,护魂丹也没用了。然后他们会杀光被打斗声引来的护卫——再然后,整个泰家都将不复存在——光天白日之下出现这种灭门血案,实在令人发指,接下来肯定要清整整个国都,揪出凶手——这些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在这里弹弹琴,一步都没迈出去。”
姬瑾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凤溯声音柔缓,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想要稳坐国君之位,有些障碍总要清扫干净的不是吗?”
姬瑾荣说:“对。”
这种手段,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识。
只是凤溯挑泰家开始,还准备弄出灭门血案,未免太过狠辣了。
无非是借机对泰家下手。
姬瑾荣抓住凤溯的手:“可是不一定要这样做,”他收紧十指,“阿溯,双手一旦沾上了无辜者的鲜血,就再也没办法洗干净。”
凤溯说:“我不在意。”
姬瑾荣说:“我在意。”
凤溯心头一跳。
他凝视着姬瑾荣。
姬瑾荣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人。
真的在意的话,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搬走,还大方地把拍卖行和北斗都给了他。
把他们之间的牵绊都断得干干净净。
他的阿瑾总是这么聪明,又这么狡猾。
在知道他在意什么之后,就这样来哄他。
如果真的在意,怎么会想他师父、他师兄那样,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毫不犹豫地站到另一边去——
偏偏这一听就很假的话,他却还是无法拒绝。
甚至想要去相信它。
凤溯说:“好,我不会再对无辜的人下手。”他目光专注而温柔,凝视着姬瑾荣开口,“不管什么事,只要阿瑾开口我就答应。”
就算下一刻,他的阿瑾会将刀扎进他胸口——
也无所谓。
“我也最喜欢阿瑾。”
凤溯说道。
仿佛在回应姬瑾荣许多年前那一句无心的童言。
姬瑾荣不记得的,他记得。
第45章 收服异世邪尊(十)
凤溯的神色非常温柔,眼睛里的柔情仿佛能把人溺毙。
凤溯说,我也最喜欢阿瑾。
姬瑾荣愣了愣。
他注意到凤溯话里的“也”字,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凤溯说过“我最喜欢阿溯了”——或者应该说,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对很多人都说过——比如廉平大人,比如红玉大人,比如盛白双——
太轻易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不会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人,他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别人的同情、喜爱、忠诚。这“优势”要么是病弱的病体,要么是稚嫩的年纪,有些话他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从来没人知晓。
凤溯回来的那晚,一直在他房里等着他。
也许那个时候凤溯是想和他商量俞霁的事,也许是单纯地想念他了想和他呆在一起。可是他对凤溯说的却是硬梆梆的一句,那孩子不是说害怕吗?
他生气又恼怒,气的恼的是凤溯没有入预想中那样对自己“臣服”。
是的,他总试图让周围的人向自己“臣服”,让他们像当初的魏霆钧那样对自己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在意识到凤溯不在自己掌控中时,他就立刻将凤溯从“自己人”一列中移除。他恼火凤溯忘记了他们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可他自己不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抛开——他连问都没有问凤溯半句,就高高兴兴地想着和盛白双一块离开。
这样一看,谁才比较薄情呢?
姬瑾荣抓着凤溯的手。每一次,都是石头在努力,而他总是认不出石头来。他总想着,也许石头会喜欢上别的人,也许石头会在他们重逢之前娶妻生子——这些揣度,大概都是基于他自己可能做的事而生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石头也是知道的。只是石头总说:没关系,陛下给的任何回应都让我欣喜欲狂。
如果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牵绊被彻底斩断,石头真正地、彻底地遗忘了从前的一切——
他们还可以走到一起吗?
姬瑾荣五指微微扣紧。
他说:“阿溯,对不起。”
凤溯一怔。
他望着姬瑾荣垂下的眼睫,心脏莫名地微颤起来。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他的阿瑾难过。
凤溯觉得掌心有些濡湿。
姬瑾荣说:“因为那天晚上我心里非常难受。”他仰起头,眼睫微微张开,黑幽幽的眼睛和凤溯对视,“从看到你带回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我就特别特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