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死人可怕点,你看。。。”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然后极小声的说:“就是那棵槐树了。”
殢无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并没有看见槐树,只看见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你说的槐树在哪?我只看见了一个大坑。”
“槐树就在我指的地方,你看不见?哪里有什么大坑?大。。。大坑?”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抖索着问出一句:“小哥,你真的看见了一个大坑?”
殢无伤又仔细确认了一下,男子说的地方,的确是不存在什么槐树,有的只是一个幽深的地下溶洞。溶洞四周的地面破碎不堪,洞口靠上的部分漆黑一片。
“只有一个地下溶洞,里面有什么一点看不清楚。”殢无伤冷冷的说着,声音在风中飘散,半响没有人接话。他耐不住的回过头去,才发现瘸腿男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清棱棱的月光下,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这——他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溶洞,决定先上前查看下再说。小心的挪到溶洞上方,掏出一个手电筒往里照:黝黑的石壁在灯光照耀下,发出嶙嶙的波光。洞壁上散乱排列着一些白色人形纸片,越往下面越多。
殢无伤未曾在意,拿着手电继续往下探去。洞口很深,最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潜伏着。无奈灯光的能见度不够,再深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了。他收起手电正要离开,突然听见一阵很诡异的声音。
“嘭。。。嘭。。。嘭。。。”像是微波炉里爆米花的声音,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晃了一下手电筒照到洞口,刚好瞟见一个白色人形物。
它有真人玩偶般大小,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伏在石壁上。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些模糊的五官轮廓在面皮下不断蠕动着。
被光照到的瞬间,它停止了蠕动。紧接着,从那一坨盘结扭曲的身体上,迅速分离出了一个长条状物体。
只不过几秒钟功夫,他就被那冰凉滑腻的物体缠住了向下拖去。在下落的过程中,他还紧紧抓着手电,晃动的光线一波波的射向石壁,眼前满是造型奇特的白色人形物,无一不以各种古怪的姿势盘踞着。
值此危难关头,包里的剑却静静躺着,未有丝毫反应。
☆、蚃面
整个人急速的下坠,猛然被一根粗实的麻绳给拽住了。那麻绳干枯毛躁,还透着一股煤油的味道。令他与之前的梦魇联系起来,顿觉一阵恶寒。不过就眼下的情形,还会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么?他半点挣扎都不带的,任由绳子扯着他一点点往上。
围着他的白色人形怪慢慢也注意到了,一部分迅速向洞口攀爬而去,另一部分全一拥而上,箍着他向下拖去。
突然间,漫天火星自洞口倾泻而下。下方的白色怪物吓得不轻,立马四散而逃。上方则掉下了成串成串的,被烧成黑灰色的怪物,它们像摞成一叠的纸人,体内的水份被烈焰瞬间蒸干,表皮也在火舌舔噬下卷曲变形。
光凭视觉都足以造成冲击,更别提耳边还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在殢无伤的承受力快要到达极限时,他终于被拉到了上面。
甫一接触实地,他就大口大口的喘气。等缓过气来,才有余力看向救他的人,居然是之前坐同一辆车的,带着口罩的红衣女子。
她手上提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的长鞭,殢无伤估摸着就是这根长鞭将他拉上来的。他正要道谢,女子却将口罩解下了丢在一旁。殢无伤这才发现,她长得和封光十分相似。
不过相似的只有半边,奇怪白天她的眉眼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到了夜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的脸,一半美若天仙,另一半丑若恶鬼。月光打在她完好无损的那一半脸上,美得像是仙女。另一半脸则像受了不明外力的牵引,嘴角、眼角、眉梢全微微偏移了原来的位置,以一种不对称的关系向上扭曲着,肌肤上还遍步着规则的横向皱纹和深深浅浅的老年斑。
察觉到他直愣愣的目光,女子心情很好的笑笑:“怎么,不感谢侬吗?”说完她轻抚起自己的脸来,举止中带着一丝温柔,更带着一份眷念。
殢无伤有些摸不清状况,却还是礼貌的致了谢。以貌取人固然肤浅,但看清她的长相后,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并非恐惧,而是恼恨。这种恼恨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竟连自己也无法理解。
他花了一会儿功夫才克制住,自然不愿再看到女子那张脸,便低下头假装整理包内的杂物。
女子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了意,表情一瞬间变得落寞:“殢无伤,你还记得侬吗?你现在不敢看侬,可你以前最喜欢侬这张脸。侬——”
“你到底是谁?我以前认识你吗?”听她说得自己只看中脸似的,稍稍平复的脾气又见涨了。
“侬叫妖应,是你前世的恋人,你不要怕,侬是不会害你的。”说完,她便挥了一挥手。石壁的上方,凭空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槐树。
槐树仿佛被火烧过,只有一半的躯干,上面还挂满了白幡。那些白幡,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脑海中陡然响起了瘸腿男子说过的话:黄丝带——白幡——死人归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妖应。
妖应却不以为意,只淡淡说道:“你很聪明,侬确实是个死人,这个身体还是借来的。侬本来想上封光的身,她的前世和侬本就是一体的,只是她太不配合了。”
“你想怎么样?”
“不是侬想怎么样,而是他想怎么样。”眼神落在身后的溶洞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才笑出声来。
“他是谁?那名紫衣男子?我不信他会害我。”
“所以侬就会害你是么?殢无伤你这个傻人,你怎么能相信他呢?”妖应忽然欺身上前,伸出惨白的手臂抱住他,还将额头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上。
眼前闪过很多片段,连续的、昂长的前世记忆如雪花般纷涌而至。
他看见一名剑客寂寥的坐在雪地上,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身后有一红衣女子撑伞陪着他,那张脸赫然就是妖应。
而在他的前世里,紫衣男子也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每次他来找自己,无一不是受利益驱使。
明明让自己杀人,还总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早已不耐他虚伪的面孔,却因恩情的牵扯,而不得不继续这段畸形的关系。
他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却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让他总觉得哪里有误,可又说不上来。
“看到了吧,这便是你和侬的前世,侬是你的恋人,而他,姑且算你的仇人吧。”
“你骗我。”
“傻人,侬骗你做什么,你不相信侬,总该相信自己的心吧。”妖应顿住不说,指了一下他的手臂。
殢无伤这才发现,手背上完好无损,连伤口的影子都没看见。
☆、惊梦
这——难道他在做梦不成?他按了一下已不复存在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袭来。
这种痛感,远远超出人脑能模拟的程度。也就是说,假设他在做梦,照他按压的力度,最多只会感到些微的酸胀。
这是由大脑的无意识活动所决定的,可是,伤口的消失又作何解释?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眼中疑色连连。妖应见他如此,只好出言点醒:“你是在做梦,不过,你要是梦里死了的话,现实里的身体也会跟着死去的。”
梦境里虚构的人物,跟你说你在做梦,这滋味当真奇妙。
奇妙得让他忍不住问:“那我要如何醒来?”
“这侬怎么会知道,不过你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是以你的梦来塑造的。”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就好比,你以为眼前有一个溶洞,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溶洞。但实际上,这里只有半棵挂满白幡的槐树。”
以梦为蓝本,意识为载体么?如果说梦代表的是虚幻,现实代表的则是真实。意识能影响虚幻的东西,却无法抹杀真实的存在。
有些明白过来,他闭上了双眼开始想象,月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填满了地面的深壑。等再睁开时,面前只有半棵挂满了白幡的槐树。
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妖应强硬的拉住了,往那半棵槐树的阴影里钻去。
他们从槐树的另一端钻了出来,殢无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是几千重几万重的高空,云层幽晦。而脚下只有一条路,笔直的阶梯一直往下,长得看不到尽头。路的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里便是地宫了,说是地宫,其实应该是玄冥鬼蜮才对。”妖应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她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上面是挖出来的地宫,下面有一条阴阳路通往鬼蜮,只有叩开生死关的人才能进入。佛厉大战之后,侬只剩一丝灵识,瑶映剑亦被毁去。是你将侬附于墨剑之上,带往鬼蜮,希图复原侬之肉身,谁料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你法术反噬,元丹尽毁,重入轮回。而侬因为附于墨剑之上,才侥幸逃过一劫。”
“这么说剑灵是你?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虽然从妖应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内心深处并不怎么相信,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排斥。
“剑灵不是侬,墨剑重见天日之后,侬因感受到封光的气息而离开。侬接近你,自是为了和封光合体,和你再续前缘。”
听她说得这样直白,殢无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顶端的石阶开始了莫名的崩塌。妖应见状便哼了一声,说是这里的主人在催他们下去。
她理所当然的牵住自己的手,殢无伤挣了好几下,也没能甩脱,登时就发作了:“别碰我!”
他那语气活像被轻薄的大姑娘,引得妖应吃吃直笑。笑够了才说她要是不拉着他的手,便会走得看不到。
在她眼里,牵手只是很寻常的一件小事。然而这件小事,对于自己却意义重大。
不过两人的感情观截然不同,殢无伤不觉得她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