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袋又逐渐的胀痛起来,那种熟悉的刺痛感一波一波的袭来,明明是正午的阳光,她的周身却升起了一股股寒意。
她咬着牙支撑着,但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身体也慢慢的蹲到了地上。
她抱着头,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无数只脚从她身边走过,扬起细细的灰尘。
这布满了灰尘的世界。
当你在阳光里看到无数的灰尘飞舞,而你不断的呼吸着它们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窒息?
喻颜就是这样的感觉。
“喻颜。”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边,有人蹲在了她的身边。
她吃力的抬起头来,竟然是程月光。
他关心的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怎么了?”他问。
明明自己内心有着巨大的悲伤,英俊的脸上被掌掴的指印还隐隐可见,但是他却已经换上这样温和的笑脸,来面对着他身边的人。
上次在火锅店也是,胡蓝蓝那样羞辱了他以后,他也只是苦笑着,优雅的抬手一点点擦掉了那些芝麻酱。
他最多是有点郁闷消沉,但是他的眼睛里,似乎永远没有恨。
喻颜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这一刻,她真心的喜欢上了程月光,这个人在外人眼里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不是那种心跳加速的情人间的喜欢,而是那种来自于朋友间的温暖喜欢。
谁说他不是一个好男孩呢?他大气、温和、善良、宽容,他或许胸无大志但他是一个那样真实而可爱的人。
她朝他微笑起来。
“哎,麻烦扶我一把,我头好痛,那边有个小冰吧,我要去休息一下。”她自然的向他伸出手来。
绅士如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我们家啊,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家庭。”喻颜轻轻的揉了几下脑袋,感觉好多了
她对坐在对面发呆的程月光说:“我爸爸,你上次见过的,他年轻的时候是一家国有大企业的司机,很神气的。虽然他是个司机,但是他却不喜欢人家喊他喻司机,非要人家喊他喻老师,因为他特崇拜会读书的人,很有意思吧?”
程月光笑了笑,脸色暗淡下来,显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喻颜却不管他,接着说:“可是我十二岁那年,那家国有企业倒闭重组了,我爸也失了业,再也没有人叫他喻老师了,大家开始叫他老喻,他那几年,老得真快。”
她渐渐陷入了回忆里:“我从小就特别崇拜我爸爸,虽然他只是个司机,没有很多钱,没有给我买过外国糖、高级本子,但是我就是崇拜他,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善良最伟大最好的爸爸……我妈妈是个家庭妇女,从农村出来的,特别老实纯朴,她是北方人,很难回一次老家的,她这辈子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我和爸爸身上,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做各种各样的饺子给我和爸爸吃,红的绿的橙的……韭菜的鸡蛋的海鲜的……”
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下去,变得那样温和,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朝程月光抱歉的笑了笑:“是不是这个话题太土了?”
“我喜欢听。我……对那样的家庭,很陌生。”程月光说。
其实他的家庭,也曾经充满这样的温情与欢笑的。他想。
“可是我十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几乎毁了我的人生……”喻颜的脸色却渐渐的暗了下去,表情也显出了痛苦的味道。
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
即使只在心里想上一想,她的头也会像爆炸一样疼痛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心病还是旧疾,但她从来没有和老喻说过这件事情,她希望他永远忘记那些惨痛的伤害与过往。
其实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忘掉。
那天她放学归来,她又考了年级第一,最近爸爸开夜班的士很辛苦,她想让爸爸高兴一下。
她站在门外面,钥匙已经转动了一半,门里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她愣了一下。
争吵,对于她们家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事情啊,她甚至把门轻轻的推开一条缝确认了一下,是爸爸妈妈在争吵。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妈妈的大声哭泣。
“我……我本来想断了以后……就那一次……我没想要你知道……”老喻痛苦的声音。
“你当然不想要我知道!如果不是老董跟我说看到你们去开房间,我和小颜还要被你骗多久?老董说那个女人又年轻又漂亮,难怪你会迷了心……”
“是我不好……唉,她也很可怜……”
“她可怜什么!她可怜什么!她就是个婊子!”妈妈尖利的哭叫。
“啪!”有什么清脆的声音,所有的声响突然间消失了,世界静得可怕。
喻颜猛的推开门泪流满面的扑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她一向敬爱如天神的爸爸,呆呆的扬着手,像凝固了的石像一样。
而妈妈的脸上,有着清楚的掌印。
一向软弱没有主见的她却没有再哭叫,只缓缓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仿佛确认一秒钟前发生的这件事一般,然后她轻声说:“老喻,我们离婚。”
“不离!不离!不离!不离!……”喻颜疯了一般把书包砸在地上,反复的尖叫着这两个字,眼泪流进她的喉口,像是腥腥甜甜的血。
离婚?!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怕的词会发生在她的家庭里,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就是人间最美好最和谐的爱情典范。
然而这一刻,父母的争吵内容却有如一柄重锤从天而降,将她的理想大厦击个粉碎。
这就是他们一直告诉自己的爱情?!
她的心里,绝望的回荡着这个问题。
“小颜,你先回房间。”老喻看到喻颜,更加方寸大乱,他有些粗暴的试图把女儿往自己的房间里推。
“不要碰我!!!”喻颜猛的打开爸爸伸过来的手,因为力气不够,她又转头对着爸爸的另一只手狠狠的咬了下去。
老喻痛得大叫起来。
这时,神情恍惚得近乎平静的妈妈却又念了一句:“一定要离婚。”
喻颜的心仿佛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转眼碎成了千片万片。
她大哭着跑了出去,嘴里不停的嚷着:“不离,不离,就是不离……”
她们家在老街上,经常有一些运送渣土的车经过,夜晚的时候,会发出恼人的躁音。
但妈妈总是说:那都是为生活奔波的可怜的人,我们只是被吵醒,他们却要彻夜不眠。
妈妈是多么温柔善良的女人啊。
喻颜用力的大声的哭着,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街坊邻居大声的呼叫她听不见,老喻在身后焦急的追赶她也听不见,甚至迎面驶来的巨大卡车的怒吼她也听不见。
她一头撞了上去。
在那惊天动地的刹车声响起的同时,她手里一直抓着的那张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单轻轻松开了,它像一只折翅的白鸟般,慢悠悠的飘了起来,然后又在漫天的尘土里轻轻落下,落在一片积存的污水里,消失了它本来的模样。
“后来呢?”程月光已经完全被喻颜的讲述吸引了。
喻颜苦笑了一下,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将这个埋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的故事说出来了。
那一年,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守在她的身边,他们紧靠在一起的两张焦急而苍老的面孔是那么亲密,好像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喻颜几乎疑心自己做了个荒唐的噩梦。
父母再没有提过要离婚,爸爸外遇的女人也不曾出现,妈妈还是那样温柔,爸爸的笑话依然讲得不好听但却总是要讲,妈妈的饺子一如既往花样百出。
只有一件事情变了,她再也没有拿过年级第一的成绩,不但没有第一,连第一百也没有了。
她读书变得非常吃力,经常夜里头痛到呕吐。
但是以前她的考单跌出年级前三就要吹胡子瞪眼的老喻,却再也没有责怪过她一句,她能够感觉到老喻对她的态度变得卑微而讨好,但这却更令她心痛。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来修补那一天给她带来的伤害,但是有些事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比如,对老喻敬若天神的信任和对爱情无限纯洁的向往。
她把这一切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那一撞,消除了爸爸妈妈爱情路上的劫难,所以他们又恩爱如初的走下去了。
如果真是那样,她觉得是值得的。
然而今天程王与程月光父子的对话,却又勾起了她对于这段往事的痛苦回忆。
“对不起,刚才在餐厅,我无意间听到了你和你爸的对话。”喻颜内疚的说。
“哦。”程月光轻微的震动了一下,他好看的眼皮垂了下来,有些恍惚的看着桌面。
“其实开学典礼那天,我和人打架……因为那个人说看到胡蓝蓝坐在我爸的车里,他当成八卦来讲……我不相信。”他喃喃的说。
“可是,今天我在我爸的车里,找到了她的手袋……里面还有我原来送给她的一些小东西……真是可笑。”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那居然是真的……我妈说他早有了离婚的心,居然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是胡蓝蓝呢?”
喻颜默默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正在经历着自己十四岁那年经历的痛苦,也许更甚——他父亲找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前女友,多么可怕而现实的人生。
“我……不是说自己有多爱胡蓝蓝,可是,这也太荒唐太可怕……”程月光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泪意:“我妈和我爸,外界都把他们的爱情描写得那么完美,我妈在我爸一无所有的时候选择了他,两人相濡以沫的走到今天,难道那不是真的爱情吗?可是现在,爱情像什么样子?既然已经烂掉了,为什么还要在人前装出美满的模样……我自己是一个浪荡的人,所以也并不觉得离婚是什么大事,可是,他们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