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彦低低一笑。
从一年多以前意识到自己对往谏生了别样心思之后,赫彦就开始有意疏远他。
虽然知道这很难,但他也知道,只能这样。
然后就是刻意沉浸于炼丹术与炼器术中,甚至不肯跟往谏好好相处一会儿,多说说话。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这般行为很可笑,有时候却在庆幸,想着,看,原来将那般想法扼杀在萌芽里,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不是么?
可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将他猝然打醒。
见到往谏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里的那一瞬,赫彦才终于明白,原来整个世界坍塌也不过如此。
思维自动停滞,接下来的所有举动,包括带着满腔杀意闯了戒院,亲手把雷黯三人轰成了空气,也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往常所有的计算衡量全部不翼而飞,有的只是极致的恐慌与极致的愤怒。
更有一种潜意识中无法抵抗的暴怒与自责,若不是自己着意避开往谏,也不会任由他落入陷阱中,甚至险些丧命。
原本以为自己心思掩藏的很好,做得很好,将那不该有的想法扼杀得也很好,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在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点蠢蠢欲动的想法已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被关在戒院里的时候,赫彦多数时间里都选择了沉默,即便是父亲来看他,或者是皋陶上仙亲自前来问话,他也几乎没有应声。
对于今天的一切,他并不后悔,只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直到父亲将往谏竭力想办法营救自己的举动一一告知自己,赫彦才终于想明白。
或许这样的想法的确是错的,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回应,逃避更是懦夫所为,但是起码,我不会伤害你。
结果无非在一念之间,赫彦听从了父亲的建议。
然后,他回来了。
风海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搓着手笑个不住,看着床上一个身边一个,一双大眼瞪着一双狐狸眼,两双四只眼对瞅个不停,心里想着这俩人太兴奋了吧,这么半天连眼也不带眨一下的。
反是那小小的幽安鸟终于得见主人,知道脱离苦海有望,屁滚尿流地自床上一蹦而起,一边细声而急促地叫着,一边“嗖”地一声蹿进了赫彦怀里,扒着他的襟口就不撒手。
赫彦终于将目光收回来,捧住这小家伙儿,白净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它的下巴,笑了一下。
小兽舒服地眯了眼儿,就势躺倒在赫彦手心里,蹬着四个爪儿前摆后摇,笑得前仰后合。
我黑线,瞪着这个小家伙儿——就算是区别对待,也不能区别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这个时候,我满心里都是赫彦归来的喜悦,哪有闲功夫跟一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鸟儿较劲儿,早放开嗓子吼了一句:“赫彦——”
刚想抬起手来给赫彦肩膀上来一拳头,顺便来个热情的拥抱。又想起自己的“熊掌”,估计这一拳下去手都要废了,我只好作罢,只扎煞着右手,抬起了胳膊。
赫彦这时也笑着快步上前,下一秒就把我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我高抬的右臂还在空中,粽子手翘着,腰身却被圈得极紧。
赫彦的脸紧贴着我的右颊,呼吸间的热意全扑到了我的颈子耳朵里。
我顿时一阵僵硬。
这几天休养得好,又吃了一堆丸药,虽然疼痛犹在,但是赫彦抱我的这种力度还不至于让我忍受不了。只不过,我怎么总感觉这种拥抱法这么怪异呢?
赫彦转过头,问我:“伤养得怎么样了?还疼么?”
随着他的动作,有若有若无的柔软触感擦过右颊,我十分不自在,急忙往后挪:“没,没事了!”
“那就好。”
赫彦轻舒一口气,放开我站起身来,小幽安鸟挂在他手臂上,睁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戒备地看着我。
赫彦眼神关切,笑容温暖。
我留意看了他两眼,心中略定。估计是我想多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极宵就把我弄得有些神智错乱,甚至连跟兄弟间的相处都快有心理障碍了。
唉。
“对了赫彦,既然你回来了,就说明没事了吧?这件案子已经结了吗?情况怎么样?”
一回过神来我就急忙问道。
还不待赫彦说话,风海早跳出来兴奋道:“案子结了!皋陶上仙刚才就已经离开书院了。卫铮夫子在钟鼓楼前贴出公告,我刚才去看过了,这个案子的主犯汲厄已经死了,所有从犯即刻逐出书院,并视情节严重与否,有的堕为天奴,有的要受鞭刑、荆棘刺刑与霹雳焚火刑,还有的诛三族,嘿嘿,不少以前跟在汲厄屁股后头作威作福的祸害都被挖了出来,就连那两个向来包庇汲厄做坏事的原戒院夫子荀思和祝昼也被赶出了书院,他们这是罪有应得,大家伙儿听了这件事情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风海毕竟出身高贵,这一次平白挨了一顿揍,心里正憋了一股火儿发不出去呢,这会儿看那些人一个个被拿下,别提有多兴奋了,简直是说得口沫横飞。
说了半日,转头看到悠悠然落座于一旁的赫彦,风海的眉头又不由得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有些悻悻地道:“可惜的是,虽然赫彦被判防卫过当,可毕竟是三条人命,还有一个是大地战将的儿子,又犯了书院戒条,所以虽然可以脱罪,但还是要被关三个月禁闭……唉……”
我开始还听得挺高兴,可越到后来越觉得有点蹊跷,一时没有做声。
“不止如此。”
赫彦倚在椅背上,怀里趴着一脸乖巧相的幽安鸟,一边给小兽顺毛,一边接过话头淡淡道:“我这三个月的禁闭并非如往常那般被关在戒院里,而是被允许在宿舍区进行。整个戊甲院被设了禁制术,你们俩是不碍的,单是我不能出这个小院。”
怪不得赫彦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宿舍里。我恍然大悟,可随即更觉蹊跷了:“赫彦,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
※、第29章 于理不通
“嗯。”赫彦点了点头,面上一丝异色闪过:“更奇怪的还在后面。我听父亲说,荔婉仙君因私下教授其弟汲厄法术,触犯天规,已被除去仙君之职,改授司文上仙,虽说上界文籍掌玥之身倒也地位崇高,到底没什么实权,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地栽了个跟头。”
“不过仙君之位被除,牵扯甚大,估计过段时间才会正式发布调令,即便如此,父亲说这已经算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赫彦一行说着一行用眼神瞄我,我正消化着他话里的内容,顾不得搭理他,倒是怀中那只小兽被赫彦顺毛顺得挺爽,舒服得眯了眼儿哼哼。
风海则越听越是瞪大了眼,显然这种上界高层内部的势力更迭他没从自家老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吃惊是必然的,不过倒也高兴:“看来皋陶上仙果然是刚正不阿,公正严明啊,就连荔婉仙君都栽了,嘿,嘿嘿嘿……”
我和赫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意思,皋陶若要秉公执法没有问题,刚直不阿更没有问题,但是动到荔婉仙君的头上,就需要有强有力的后盾做支撑了,毕竟这个世界的特权阶级势力太过庞大,难不成那位大名鼎鼎的帝君真的就这样“大义灭亲”了?
还是说迫于赫隐仙君和天空战将等几股上层势力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或势力介入?
实际情况是,我虽然重伤,到底命是保住了,而汲厄、雷黯等几个却是被我和赫彦干掉,丢了性命。
结局,我跟赫彦都没事,最终结果几乎呈一边倒的态势利于我们。
想不明白。
赫彦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来逡巡去,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赫彦,这件事情你父亲怎么说?”
这件案子最终结果这么理想,我总觉得不踏实,就好像走走路突然遇到了一座金山,高兴之余,就怕那金山下面埋着个炸弹。
赫彦看着我的眼光有些奇异,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咽了回去,只垂下眼抚着幽安鸟的小脑袋,慢慢摇了摇头:“我早就问过了,父亲说我想得太多了。”
风海听了在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本来嘛,汲厄那帮小子那么浑,早就该办了他们!荔婉仙君虽然是美女,但也不能触犯天规啊,这回撞到皋陶上仙手里,得了教训也是应该的!”
我看着风海那得意洋洋翘尾巴的样子一阵无语。
“不过么,这件事情虽然有点奇怪,但是结果毕竟是好的,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赫彦把小幽安鸟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对我笑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要不然天天陪着我呆在宿舍里,依你的性子,恐怕要闷坏了吧,呵呵……”
我一听登时来了气,凶狠地以眼杀之:“还说我!你这个家伙净干笨蛋才干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哦?我怎么做笨蛋才做的事了?”
“还敢不认账?!当时汲厄那死鬼已经被我宰了,你干什么还脑袋发昏地特地跑去戒院弄死雷黯那厮?那就是一群渣,你去动手也不怕弄脏自己的手?!这倒好,人宰了,你自己也被抓了!害得我这么半死不活的还要操心把你捞出来,不是个笨蛋是什么?!我看你就是¥%……&*……%¥#@&%¥……”
我怒气上涌,挥舞着两只熊掌,虎虎生风,只恨不得身上的伤立时好了,好把这个只是看起来聪明的家伙摁地上好好凑一顿,再踢两脚,把他给打醒。
可任凭我怒骂一通口干舌燥,赫彦这厮只管懒洋洋地坐在那儿笑笑,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顿时看得我更加火大。
“好了,别生气了。”
两只手腕被牢牢抓住,我怒,一挣,没挣开,再挣,还没挣开,三挣,还是没挣开,连赫彦都欺负我是个伤患,体虚力弱的,我正在那儿发急,赫彦已经微笑着凑过身来,在我耳边低低道:“当时我只是急了,头脑发昏,看他们伤了你就控制不住,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把雷黯几个轰成了碎片……我不是故意的,害得你担心……对不起。”
这么一通软话砸下来,我登时没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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