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离开我……如果连你都离开……”
“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我爱你。”
“……我好爱你。”
“……”
李唯克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很多,可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高兴,越听,越是难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床上跳起来,握住那个显露出脆弱的强大男人的手,告诉他别怕,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自己什么都明白,永远都不会同他分开。
可是他生生抑制住了这冲动。
因为他听到游所为说:“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我爱你。”
他听到游所为说唯克,我好爱你。
他听到游所为喃喃着爱语,直到卧室再一次恢复死一般的寂静,门扇轻轻发出“咯哒”一声,熟悉的脚步在门外渐渐远去。
他睁开眼睛,看着装饰繁复的、高高的房顶。
爱……
他害怕了,他像是一个可耻又可悲的逃兵,在不得不面对这神圣不容一点污浊的字眼的时候,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万花丛中游戏了十几年,得到一个风流浪荡的名头。
他与每一个爱上自己的情人迅速分手,哪怕那爱语只是情到浓时不由自主的妄言。
于一时脑热的爱,他厌烦而鄙薄,那些由欲望或别的什么支配的情感,哪里有资格自认为是爱?
于真正纯粹的爱,他却更是向来敬而远之,那种感情太过诗意太过干净,他不敢去尝试,也自卑于去触碰。
说到底,他就是害怕,他并非没有见过那些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在激情时海誓山盟,然而这些誓言,时常在热情消逝后想冷却的黑咖啡一样,只能散发出令人憎恶的苦涩的味道。
而且他是一向信奉冷静和理智的,在这世界上,却再找不出一样比爱情更加由感性支配的东西了。理性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撑,他不敢想象,失去了那些,他今后该如何生活。
之前和游所为在一起,他无疑已经初步尝到了爱情让人热血上头的一面,也感受到了那种情感如毒品般引人沉醉的甜蜜,可只要两个人心照不宣,不把那爱语宣之于口,他就能继续欺骗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而不为它负责。
可现在……这层窗纸被捅破了,如此轻易,如此不堪一击。
最令他恐惧的是,他能发现,自己也早已爱上了那个冷清的男人,一如他爱上自己。
原来,心早已在不知觉中交了出去,可笑还不自知,犹自洋洋得意。
但是……李唯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芒阴晴不定。
这太可怕了……不能……就这么陷下去,现在抽身还来得及,他决不愿,让自己陷入那个可怜可悲的境地。
早断早干净,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命令自己去休息的游所为可没想到这番波折,他现在满心的忧虑与疲惫,又借助了两片安定才沉入混乱的梦境——李唯克受伤,还有太多的工作,需要他和Orion去完成了。
还有之后……他在陷入梦乡的同时想到这件事……回去,便把一切跟老爷子和言言坦白吧。
他真的怕了,这次的事情忽然让他意识到,人生的维系是多么脆弱,他再也不愿,在意外下一次来临的时候还有那么多遗憾,让那么多毫无道理的阻碍,挡在他们中间。
“李唯克……”轻微如同呓语的声音从唇缝中流出来,眉头虽还皱着,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
就像李唯克那是安慰他说的一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十四章(1)
游所为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早上的凝视,将会是他与李唯克在波哥大见的最后一面。
最后的琐事在处理时虽然需要颇慎重,但到底数量有限,他和Orion忙得脚不沾地,总算在三天后把事情都处理完了。
那三天简直过得打仗一般,两个人连回酒店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去探望据说已经醒来且身体状况良好的李唯克。
而在第三天与最后一个人握过手签了字后,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接到了酒店打来的电话。
李唯克走了,突然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就那么走了。
游所为当时就愣住了,他不确定地握着听筒,问:“对不起,请您再说一遍?”
前台小姐用地道的美式英语给他重复了一遍,彻底打破了自欺欺人的幻想。
Orion站在一边,看着好友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由着游所为刚才的问话稍一联想,就明白估计是李唯克那边搞出来了什么事儿。
——能让这个人问出那样的傻问题,在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那个他的“救命恩人”了。
他不免有点紧张,可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平静,用惯常的语气开口道:“Elvis自己先回去了,想是急着见他家表妹……说起来,今天下午我们也该启程了吧?”
Orion松了一口气,把刚才的疑神疑鬼归结于这两天频繁的勾心斗角把自己都弄得不正常了,他玩笑地拍拍游所为的肩:“是该走了,没想到他连这么片刻都等不了,该不是佳人有约生怕唐突了吧!哈哈哈……哈……”
他结结巴巴地停了下来,发现这个不合时宜的幽默简直糟透了。
游所为还是一脸平静,好像刚刚瞬间释放出寒气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简单地冲合作伙伴点点头,先行走出了小会议厅。
Orion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挠挠头跟了上去,想到这地狱一般的日子终于能够终结了,他就忍不住想要感谢上帝——谁都别想阻止他,一回到华盛顿他就要睡上个三天三夜,世界毁灭了都不在乎。
走出去的游所为暗暗皱眉,他实在想不明白李唯克干嘛那么急着回去,就像这里有什么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可显然,这个假设不成立。
但他也没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紧盯着恋人的小孩子,留给彼此足够的空间,是他对爱人的尊重里首要的一点。
也许是有什么突发的急事吧……就算没有,早些带唯雅回港岛去让他们家人团聚,也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么一想,他就把这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苦恼起这几天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难题——怎么在解释好言言的事情之后再顺利跟老爷子出柜,而不至于被打断腿……
他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来——这简直是太过艰巨的一个任务了,他甚至宁愿独自面对一个喷火的……Dolmatoff。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算了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老爷子总不能因为这事儿谋杀了自己唯一的孙子。
……其实说起来,他和李唯克在一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游李两家本就是天生的盟友,这关系无疑能让两家的关系更加紧密……呃,只要忽略了他们两个相同的性别。
不过他对李唯克那边的情况还是持很乐观的态度的,有三个儿子又对老大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早听之任之的李家主,总不会比他家顽固□□的老爷子更难以说服了……吧。
不过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赶在下午起飞之前好好睡一觉,从这里回洛杉矶需要的时间不过七个小时左右,到时候要面对的,恐怕是比这几天更严苛的局面了。
他在脑子里暗暗脑补了一下老爷子凶神恶煞的苛刻表情,□□一声,觉得头更疼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他好不容易回到西海岸的时候,听到李唯克已经带着唯雅回港,也就不是那么在意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在当时来说已经完全不足以占据他的心神,主宅里将要呈现的一片血雨腥风的形势,比他想象得更加严峻。
他进门的时候天上正在下雨,虽然不大,可气温已是降了少许。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左右,早早得到过报备的老爷子却正襟危坐在大堂里,等着守在庄园门口的管家把算得上“偷偷摸摸”潜进大门的孙子抓个正着。
“……李管家。”游所为西服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就被提溜住,他倒也光棍,看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把两手空空地下了车,老老实实地跟在管家后面一路走回了主楼。
“二少。”老管家叫了一声,他在游宅待了半辈子——这隶属关系从他父亲、祖父甚至更远远在前的先人时代便开始了。游家当年从清廷迁到海外,不可避免地还是保留了旧式家族的许多陈规,连带着也有不少下人尽都跟了来,后来想发展的便自己走了,更多的却世世代代托庇于这世家大族的羽翼之下——就拿眼前的管家来说,放到外面去,那也是多少商业巨子不敢轻忽的人物。
他资格很老了,几乎是看着游所为的父亲成长起来的那一辈人,只比老爷子小了八岁——只当年大爷不争气,生生把老爷气出一身毛病,还带累了夫人和大少——老人家不免念旧,叫了游所思十几年的大少,在人没了以后也一直不曾对所为所言改口,只二少爷三小姐地叫着。
老人岁数大了,面也较老爷子慈善得多,可礼数辈分从不曾乱过,哪怕是几十年未归家的旁系亲戚,也是分分明明,将那一团乱麻的关系疏离得明明白白。
游家人听他那一口称呼也是习惯了,且觉得亲切,并不曾出言阻过。
游所为对他颇敬重,只是担了家主后这固执的老管家就坚决不再允许他用敬称,他便也只能随着习惯喊一声李管家。此时听他有话要说,忙侧了身,做出恭听的神态。
李管家自小便照顾他们几个,待他如同亲孙儿一般,游所为与他,甚比与积威甚重的老爷子还要亲近些,反更像是常人家里的一对祖孙。现在老人看着孩子一脸憔悴,堂里还守着个绝不好过的关卡,便不免有些心疼。
“你这孩子,也是太有主意,三小姐那么大的事儿,怎么好不跟老爷说一声儿呢。”
游所为只能苦笑:“当时情况严峻紧张得很,我全副心神都放在怎么找到言言救她出来的事情上了,对这边便稍有疏忽……”
管家拿着眼角睨他:“你便打算这么跟老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