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怒喊道:“你、你为什么要冲出来?!”声音中极是痛楚,怀朔似是被紫英的喊声吓到,顿了一顿,才轻声地道:“师叔……我、我只是个无用之人……只要师叔你没事就好……”
紫英生气地截断了他的话:“什么无用之人!不许你这么说!”怀朔轻轻摇摇头:“师叔,我是说真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上山修行,村子里那么多小孩……只有我一个人被剑仙看中……大家都很羡慕我……”菱纱眼中泪水盈盈,凄声道:“怀朔……你、你先别说了,歇息一下,等你的伤好了,要说多久都可以……”
怀朔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让我说吧……以后……再也没机会了……自从上山以后……我常常想念亲人……尤其是……在家乡的小妹……快十年过去了……她大概也有璇玑那么大了吧……”双眼望着紫英,怯声道:“……我想回家去看一看……可是……我不敢辜负师父,还有师叔你的期望……好多年过去……修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紫英悲痛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在同辈弟子中,已经够好了……我早应该让你回家看看的……”怀朔又是轻轻一咧嘴:“呵呵……师叔,想不到你也会说谎骗人……我死了以后……师叔……请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故乡……你们不用难过……其实……这样也好……你们不要怪罪其他人……我但愿来世……不要再修仙……过最平凡的日子……”
“怀朔……”紫英伤痛已极,不能言表。怀朔挣扎着望向琼华派的方向,微弱的语气中透出了某种不安:“只是……对不起璇玑……她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如今……恐怕没有几个师兄弟……能再照顾她了……自从掌门出关……不少弟子……受不了本门……行事……都……下山……去……了……璇玑……她……她……”
怀朔说到璇玑时,语音已经越来越低,呼吸也是微弱之极,当说到第二个“她”时,声音几乎已微不可闻,他嘴唇最后又动了动,紫英等人侧耳倾听,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见他的那双清亮的眸子,仍是一动不动地遥望着妖界外的琼华派,似乎便在注视着那个活泼淘气、娇俏可爱、寻了自己无数开心、也让自己费了无数心思关心照料的小师妹,脸上最后的神色,仍是定格在与天河等人初遇时,那份对璇玑关切而无奈的面容。
“怀朔!怀朔——!!”
天河拼命地摇晃着怀朔的身体,他做梦也不敢相信,怀朔就这样去了,当初四人下山时的一幕幕情景,那个善良、温和、敦厚、正直的琼华派弟子的音容笑貌,便如昨日之事,在脑海中清晰地闪动着。
然而怀朔竟是如此离去了!竟是死在自己同门师叔的剑下!
这眼前的情景,与世上最可怕的梦魇又有什么区别?!
一声锐响,地上的长剑铮然弹回紫英手中,脸上是如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元越长剑颤抖,胡乱地护在身前,面对着紫英四人缓缓逼近的身影,恐惧得不敢迎视,一步步地后退着。适才那一招“化相真如”已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气力,目光闪躲时,不经意瞥见远处倒地的琼华弟子的尸首,心里的害怕越来越甚,终于压倒了对紫英等人的仇视,大叫一声,飞也似地向外跑去。
紫英眼中怒火一炽,剑尖发出的光芒猛地暴涨,直刺向元越后心,忽然间,又是愤恨地发出一声长啸,长剑呼的一声斜劈下来,剑气将地面生生劈出了一道深痕。他望着怀朔和那些貘妖的尸体,蓦地高喊道:“走!我们一起把琼华派弟子赶出幻瞑界!”
梦璃收敛悲容,感激而郑重地向紫英深深一揖。她深知,如紫英这般从小在琼华派中修行,从小被灌输人妖不两立的教条,对妖类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能做出这个决定,绝不是容易的事。然而,她也明白,如果他目睹了今日的杀戮,面对着同门之间的无情相残,仍然不为所动,那他也不是慕容紫英了。
紫英缓缓抬头,沉痛地道:“……其实,刚才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杀了他,但是……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连自己的同门兄弟都杀……我……”菱纱轻声道:“紫英,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都明白……”
“我们去出口!找琼华派的人、找掌门、找大哥!让他们不要再对付幻瞑界!”天河用尽全力大喊着,似是要将心中的愤怒与恐惧尽数喊出。
天河四人向幻瞑界入口走去,一路与侵入的琼华弟子接战不休。众人此刻心中悲愤,有道是“哀兵必胜”,武功修为不知不觉中增长了几分,众弟子为进攻妖界,养精蓄锐许久,现在见妖类如此不济,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态立转骄横自大,斗志渐松。众弟子自以为胜券在握,便都三两一群,各自搜寻幻瞑界中的貘妖和紫晶石,哪里想到半路会突然杀出这四个人,其中更有派中顶尖的高手,甫一交手便负伤挂彩,慌乱逃回。
四人将一路上剩余弟子尽数赶回,见弟子人数不多,紫英知道琼华派还必有更精锐的弟子在外,随时准备攻入,只想立刻赶到外面,向他们宣告这场争斗的罪恶。
他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怀朔了,再也不想!
幻瞑界入口处的紫雾已经淡薄到能看见外面的事物,一道七色光桥从入口处直连到卷云台上,桥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貘妖,手中钢枪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正是归邪。不远处,玄霄负手而立,与他遥遥相对,夙瑶和众弟子站在他身后丈余处,凝目注视着这场比拼。
归邪牙关紧咬,全身功力已提至十成,尽皆集中在手上这杆钢枪上,枪尖斜指着玄霄,双目圆睁,仔细地寻找着对手身上的任何一处破绽。对面的玄霄却是未用任何兵刃,双手拢在大袖之中,巍然立在那里,两眼淡淡地看着归邪指向自己的枪尖,又顺着枪杆望向归邪本人,神态颇为悠闲,目光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归邪只觉对方目光中若有实质,敌手人站在对面一动未动,身上弥漫的杀意却从眼中倾泻出来,如水银泻地一般,从头到脚,无孔不入,这般夺人的气势,当真比任何武功术法还要厉害三分。世上的武功仙术,无论何等巧妙狠辣,总须使将出来,方能令对手大败亏输。而玄霄今日与敌对阵,不需出手,仅凭这股慑敌之威,已几乎让归邪精力动摇,心神交瘁。若非归邪是幻瞑界一顶一的高手,身经百战,修为高深,心志亦复坚韧之极,只怕此时早已不由自主地弃枪投降,甚或精神崩溃,自尽身亡。
但见归邪牙关紧咬,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只觉身上气力不断消耗下去,对手的气势却越来越凌厉。心知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出手攻敌,只怕自己已要不战而败,正在这时,玄霄目光扫来,双方四目一对,归邪心中又是一沉,焦躁之下,猛地暴喝一声,钢枪如电闪般直刺向丈余外的玄霄。他方才蓄了半天气力,此刻突然爆发出来,这一枪自是雷霆万钧之势,旁观的众琼华弟子一见之下,都不禁惊叫起来。
却见玄霄仍是安然站立,一动不动,归邪枪尖递到距他身前三尺出,陡然停住。归邪神色巨变,自己全力刺出的一枪刺到一半,竟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所挡住,那层屏障柔韧之极,却蕴含着极强的内力,将枪尖一层层裹住,任是归邪拼尽了全身力气,仍是无法再推进半寸。归邪惊诧之余,手上劲力略微松懈,突然,那层屏障上蕴含的力道竟顺着钢枪向归邪袭来。归邪只觉钢枪触手处滚烫,有如火炙,敌人内力之强劲,可想而知,若是自己此时撤手,对方大力所至,枪杆反贯,立时就会反刺自己一个窟窿。归邪又惊又恐,只得聚起全身真气,全力与玄霄的内力相抗。
他二人已在此相拼了数盏茶时间,归邪从幻瞑界一路杀出来,体力已然消耗不少,此刻与玄霄苦苦相拼许久,实已是强弩之末,身形微微晃动,已有些站立不稳。另一边玄霄仍是袖手而立,恍如无事,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手,目光中竟生出几分无趣之意。眼看归邪就要败阵,就在此时,天河四人奔了出来,梦璃见此情景,惊呼道:“归邪将军!”
归邪正全神与对手相拼,柳梦璃的这一声呼喊,全然没有进入他的耳中。玄霄望了天河一眼,唔了一声,神色仍是平平淡淡。天河看归邪形势危急,急喊道:“大哥,住手——”
突然,一道极细极明亮的白线横扫而至,随即一闪而没。众人正惊疑时,只听归邪大吼一声,吼声中尽是痛意,与此同时,枪尖处火光一闪,整条钢枪竟燃烧起来,火焰顺着枪杆涌来,登时将归邪包围在一团烈火之中!
柳梦璃失声痛呼:“归邪将军!”不顾一切要扑上去施救,被天河三人死死拉住,泪水涔涔而下。归邪似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身上的火焰越烧越小,发出嘶嘶的响声,原本高大的身躯转眼间已被烧得萎缩到不足三尺,那条钢枪也已被熔化成水,滴在地上。过了不久,终于火尽烟灭,这威名赫赫的一代幻瞑界护将,化作碗口大一堆灰烬,一阵山风吹来,立时被吹散得干干净净。
柳梦璃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她刚回幻瞑界不久,与归邪本也无多少交情,但见这位一向护佑族人的将军丧命,仍是止不住的悲痛愤怒,痛恨地望着卷云台上以玄霄为首的琼华派众人。玄霄微一皱眉,目光瞥向身后的夙瑶。夙瑶神色如常,手抚望舒剑,淡淡地道:“妖孽为害人间,残杀我琼华弟子,对付它们,还用讲什么武林规矩么?”回身转向众弟子,高声道:“这妖邪便是十九年前杀害玄震师兄的凶手,老天有眼,让我们琼华派今日得报此大仇!”
台上有几名弟子暗暗摇了摇头,大多数人则大声欢呼,他们入派较晚,没几个认得玄震本人,也谈不上什么报仇的喜悦,只是为除得一个大敌而兴奋,或是见师叔和掌门出手建功,起意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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