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在何处,不如自己去寻上一番。”
徐本槐望着画卷中,林子怡正伫立在雪地中茫然无措的模样,低低笑着,“昨日还觉得你颇有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天真。我所说的话,几时能当真。”
他将手掌抵在左胸口,六百年前,里面的心脏还在跳动。
“你错就错在当年没有杀了我,让我苟延残喘存活至今。时光漫长,若是没有对你的恨,该让我如何熬过这数不清的四季轮转。”他望着手心的乱纹,慢慢握拳,语气平淡却带着森森冷意,“接下来,我又该将这一切,怎样一一偿还给你呢。”
☆、第二十七章
雨化田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这个画中世界诡异无比。
平时的谋略推算全然无用,身怀绝世武功也如同废人一般毫无施展的余地,怀中的暗器更是如同几块冷冰冰的玄铁,只能在他感到焦虑的时候用冷绝的温度抚平他的情绪。
从初入时的迷茫,到中途知晓自己无计可施的忧虑,再到如今随遇而安的平静。
雨化田站在一片虚无多变的幻境中央,身姿挺拔如松,冷眼瞧着眼前的一切。
自救不成,他也从未指望过有人会来救自己。
辛老翁自然不用考虑。
身为林老爷时,他来提拔雨化田,将林子怡托付给雨化田,是因为雨化田和林子怡命数相合,是要找来帮她挡煞的人。他希望雨化田能念及提携的恩情,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而这次身为辛老翁和雨化田再见,则是因为雨化田在确认同一阵营的基础上,提了个于辛老翁并无任何损害,反而对他们双方都有所裨益的合作计划。
说到底,两个人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若是辛老翁遇难,雨化田肯定会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端倪。
而他被困,辛老翁也一定会弃他不顾,连犹豫都不需犹豫。
剩下的心腹,都是凡人,怕是连他被关在哪里都猜不出。
空中开始洋洋洒洒下起大雪。
雨化田微仰头,触目所及唯有一片雪白。
空中并无日月,亦无云彩。就好像他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白盒子中,有人为了营造下雪的假象,正在上面从缝隙中投放进什么东西。
而那缝隙太小,他眯眼看了半天也找不到办法从这里脱出。
雪花落到他的脸上,唇角。
仿佛只为调戏一番,雪花并未因他身上的温度止住脚步,而是匆匆一沾,便从他的额头穿行而过。
这场雪下得又密又急,不多时便为大地披上了银色长袍。
雨化田站在风雪之中,不躲不藏,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即使行走在顷刻便堆到脚踝雪地中,也犹如走在平地一般,动作不见丝毫停滞。
然而雨化田就是行走在平地之中。
因为,这场雪是这个幻境的一部分,既不能因热度而融化,也不会带给他冰冷的感觉。
就连那呜呜鼓吹,带着折断一切的气势的狂风向他袭来,他也只能从大雪飞扬的方向推测它的来向,而无法感知到分毫。
雨化田早已对这种幻境习以为常。
这个世界十分诡异,四季轮回流转毫无章法。有时大雪风寒的冬日刚过,紧接着便迎来了群花灿烂的炎炎夏日。
偶尔能见远处群山耸立,连绵不绝。一晃神的工夫,那里却只剩平地,仿佛只是别人眼花看错。
雨化田自然不会眼花,却无力阻止,只能冷眼地瞧着一个又一个幻境接踵而来,扰人心神。
可林子怡呢?
雨化田凝眸望着不远处在风雪中傲然盛开的红梅,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蹦出了她言笑晏晏唤她化田兄的模样。
那幅将他吞进这个世界的画卷,应该就是林子怡口中常提的魔器。
若是这魔器在别人手中还好,可它现在偏偏是属于徐本槐的。
雨化田自徐本槐出宫那日起,就派人盯着他的行动。
跟踪的人一路跟他到金华,返来的消息也只是说他在金华吃吃喝喝并无异常。
可雨化田被关在这里,细想却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他无法准确推断出自己被困了几日,但想来一定不会短。
辛老翁知道他进入藏宝阁的事情,而藏宝阁有魔器的消息也是辛老翁查出的。
雨化田若是忽然消失不见,势必会和魔器有关系,辛老翁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他被关在这里时,已经临近春耕宴。估算着日子,林子怡也该从地府回来了。
以林子怡的性子,他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他了解,但按照往常的行为推断,这个魔器要是还在藏宝阁中,林子怡会想方设法来救他。
可这么多天,雨化田依旧被困在这里。他不由得有种猜想——是不是徐本槐避开了他的耳目回到了京都?而这么多日的音讯杳然,是不是因为这幅关着他的画现在握在徐本槐的手中?
林子怡和徐本槐之间的恩怨,雨化田只听过林子怡略略提及。虽然不知道细节为何,但他能感受到徐本槐对林子怡怀有的恶意与恨意。
林子怡不傻,这种事她心里自然也明白。
所以,雨化田觉得,就算他这个挡煞之人有多难找,林子怡也不会明知道徐本槐就是在针对她布下迷阵,还傻兮兮得自己往下跳。
就算再傻的妖也应该会权衡利弊。
雨化田暗自摇头,对林子怡会来救他的事根本没有期待。
然而微微晃神,他凝望着的那棵梅树边竟出现了一个身着粉色襦裙,正背对着他的女子。
起初雨化田并没有在意,因为在这里出现一个人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经常会见到那个在画中出现的红衣女子在这附近游荡。
最开始他想抓住她,问她许许多多的问题。可无论他是慢走还是用上轻功,她始终与他隔着五尺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逃离,只是没看见他一般,自顾自做她自己要做的事。
看多了,雨化田也明白,那个女子也是这幻境中的一部分。
雨化田本没有心思分神给那个今日换了装的女子。
但不经意望过去,他却不由得皱起眉头。
因为他越看越觉得,那个背影像林子怡。
可刚一想起,此刻便见到,如此巧合,该不会也是幻境吧。
还是由他所想的幻境。
雨化田颇觉诧异,心思转了几番,觉得自己在这边空想猜测实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便抿紧了唇,悄声向那个背影靠近。
双脚踩在雪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背影也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是四下张望,没有别的动作。
与之前不同的是,雨化田这次靠近异常顺利。他认为是幻境的林子怡,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并没有躲藏也无心躲藏。
雨化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聪明如他,怎会不清楚这便是林子怡。
可她……为什么要来呢?
挡煞之人虽然难找,但少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
他自己估量过自己在这个事件中占有的价值,若是权衡利弊,救他终归是弊大于利。
雨化田在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没想好该怎样去和林子怡搭话。
没想到林子怡却忽然转过了身,看到雨化田就站在她的身后,不由得怔了怔,随即欣喜地笑了起来,唤他,“化田兄!”
这个空间四季轮转毫无章法,然而此刻却难得顺应了冬去春来的法则。
落地堆积的大雪一寸一寸消融,露出生机盎然的青草地。五颜六色的野花迫不及待发芽抽长,为盈盈绿意点缀斑斓色彩。
林子怡身边的梅树换做桃树,傲骨换做甜美,微风轻扬,粉嫩的花瓣悄然落下,带着股惑人的美感。
她对这突然转换的场景并无感想,双眸只顾着与雨化田对视,声音轻柔地说道:“化田兄,我来接你回家。”
雨化田怔怔凝望着她的双眸,只觉得漫天的桃花迷了他的双眼,竟让他的心脏漏了一拍。
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蹦出徐本槐对他说过的话。
——“妖最擅惑人。”
林子怡还是挂着她那被他嫌弃着的天真笑容,似乎不敢贸然拉过他的手,就只是走上前扯他的袖子。
雨化田低头瞧她安静乖顺的模样,喃喃道:“流言常说狐狸惑人,怎么白貂也会呢?”
☆、第二十八章
林子怡虽说要带他回家。但雨化田等了许久,她却也没什么动作。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雨化田忍不住问道:“……怎么出去?”
林子怡诚实且无辜地摇头,“我不知道啊。”
雨化田:“……”
雨化田怀疑,“你刚刚胸有成竹的模样不似不知。”
“哦,那个呀。”林子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就是觉得我都出场了,得带点范儿。就刚刚那个场景,我就应该骑着仙鹤,从天上飘下来,然后向你一伸手,带你一起飞。可惜就是这里太贫瘠,根本没有道具。不过没关系,道具不够台词来凑。化田兄你刚刚是不是特感动!”
雨化田一巴掌呼向她的后脑勺,转身就走。
“好疼啊……”林子怡揉着发疼的后脑勺,亦步亦趋地跟在雨化田的身后,嘟嘟囔囔,“好心好意让你轻松轻松,瞅你那损出。”
雨化田走在前面,不想搭理她。
林子怡仗着他听不懂,继续嘟嘟囔囔,“几天没见就跟我晒脸。打起人来虎招招的。都要脑震荡了。”
雨化田忍了忍,快步向前走,一想到他刚见林子怡闪过的不正常念头,就不怎么想理她。
林子怡撇撇嘴,“净搁那整景儿。明明看到我老开心了。”
雨化田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闭嘴。”
林子怡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也不想跟了,就直接选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雨化田感觉到身后居然真的静谧下来,颇有些不适应。他一转头,就看到林子怡坐在不远处,正在那自娱自乐。
他幽幽叹了口气,觉得和林子怡认真计较的自己简直不复往日的精明。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